我妻是个孩儿王
黄卫平/文
写写画画的人爱有个静虚的所在。有缘成为学校家属,便没了这个福份,从早到晚生活在一片童声童语的喧嚷中间,一周中只有星期天方可做个“礼拜”,心里就怨错住了地方。妻刚好相反,一日刚午休躺下,忽然揭被而起,喝一声“呀,不好,上课了”,嗵嗵嗵冲下楼去,一脚踏进操场,方想起今天是星期天,笑着回来。在她心里小学校唯有上了课才是安静的。
妻从自己还是个孩童时就当上了孩儿王,第一次上讲台年方二八,结婚时她已是个有11年教龄的年轻老教师,她未向我要一分钱彩礼,只郑重相约:我从小什么家务活都没干过的,也不会打毛衣纫衣服做鞋,连小学教师都是干着学着,你不能烦我和孩子们的事,还得帮帮我。我说那当然。婚后一段,果然家里柴米油盐不齐,三天两头冰锅冷灶,想换口味得亲自下厨,一针一线她未动过,节令添衣都是回南方省亲的时候买成衣,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还是一种奢侈,弄得我俩常不名分文。不烦她当孩儿王的事却未能始终如一。一次妻心脏病发作晕倒在讲台上,住进医院,看着大夫们一天会诊三次不能缓解她的心动过速。我发誓要她不当孩儿王,医院也开了诊断意见,可等病情好转,她班的57个学生写来了慰问信,调皮蛋们还写来了保证书,要她安心养病,我说服不了她了,斗争的结果是我收回成“命”,藏起诊断医嘱,她原谅我好心违约。那是辛酉鸡年的事。今又鸡年,她依然故我。班里一个“小捣”分子不做家庭作业,她把学生领回家,帮他补习,又让人捎话叫家长来交流交流进行双向教育,家长竟不来。她让学生在家吃了饭、给补完课,天又下起了雨,她不放心学生一个人上路,又摸黑打伞把学生送回家。说她象这样操劳那有不得病的,她笑笑。十余年她也久病成医,心跳快了躺一躺,吃颗药,就说没事,别说不当孩儿王、连把班主任辞了的事她都未向学校谈过。
妻有五十多个孩儿兵,带了二十多年班,自己一个儿子她却不愿调到自己班上,总说孩子多,管不过来,而那几十个孩子个个都在她心上,谁的家境困难啦、谁父母离异啦……她给予更多的关怀,就是人见人烦的调皮捣蛋的差生,她也特别放心上。我对此一直不解。一日看小品,她看得很投入,竟然流了泪,莫名其妙的儿子便喊:“爸爸,快拿脸盆!”那小品讲的是一个退休教师晚年孤独,在她生日的时候她宠爱过的好学生都不来看她,只有一个差生来了,还给她带来了一封信,说是他们都忙不能来,只能遥致老师生日快乐,那老师却从信封上的错别字认出这信也是这个差生写的。妻很有感触地说那些有出息的学生很少有谁还记得她的小学教师,尽管他们的小学老师为此付出了青春和爱情,而妻却能说出她带过的学生谁谁上了北大清华、谁谁是陕西的理科状元,谁谁还出了国……自古只有痴心父母痴情男女钱痴书痴墨痴,象她那种痴法倒也鲜闻。能记着老师常来看她的是那些差生,当他们后悔没听老师的话而不能发达,便一辈子记住了自己的启蒙者了,而那些尖子、优等生往往觉着的是自己聪明,在校时膝前绕来绕去,一离校便永远拜拜了。为此我打趣过妻,别看你如此卖命,结果呢?妻笑了,很认真地说:我只求不误人子弟而问心无愧。妻至今还藏着一个差生离校后赠她的一本小相册,我知道她珍惜的是扉页上的那句话:
我的童年离不开您辛勤的教育和鼓励,您是我童年最难忘最尊敬的老师。分别啦,别忘记您有个学生叫呼庆。
虽然找了这么个孩儿王为妻,倒也得妻不悔。“孩儿王”的孩儿兵总换,她也常换着新鲜脑筋。我认识她时她是个艰苦朴素模范,而今讲仪表美了,她也梳妆容饰十分人潮,倒象现在才是姑娘家,新书、新杂志也是她看得多,什么学习机、苹果机、BB机……她总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她说现在孩子见多识广成熟早,那样才能和来自各种家庭各个社会层次的孩子交流呢!而我呢,妻是孩儿王,我也更孩子气了,妻领她的孩儿兵去见识世界,开辟第二课堂,我也常厕身其间,和孩儿兵一起玩乐观景讲故事——人都道妻大是姐妻小是妹,我妻是个孩儿王,我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