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太阳奔去

（散文）

庞一川

到死也不会忘记那次走是瞒着牛棚的父母，那次走是瞒着学校的红卫兵，那次走是抱着不见毛主席便死在北京的决心。

将拾来的红卫兵袖毫套在细细的胳膊上，将拾来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像章认真地别在瘪瘪的胸前，左边的口袋有两个馍，右边的口袋是毛主席语录本。军帽本来是扣在头上的，可当年抢军帽的人比如今的小偷还多，也只好忍痛割爱将军帽塞进怀中，想看见毛主席的那天戴上。

火车站是红色的，人是红色的，大喇叭也全是毛主席语录歌，没人剪票，自然没人管你买票不买票了。火车来了，可车门没一个开的，车厢内简直到了人摞人的地步，怒吼的开门声淹没了语录声，随后又是造反有理的口号声，随后又是砸玻璃声、踢门声、漫骂声，还伴着拳脚声。

我身单力薄，况且还背着黑五类的十字架，自然不敢造次冒犯，眼睁睁地看着一列列火车向东方驶去。碰巧一列拉煤的货车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大家一窝蜂地爬了上去。人家串联是一帮一伙的，尽管个个脸抹得象矿工，可仍豪情满怀地唱着语录歌。唯独我缩在角落，想着牛棚的父母，想着到了北京怎样说谎，贫农成份，地地道道的红卫兵，但想得更多的是我是否能见到毛主席，我要亲自对毛主席说，我从小爸爸妈妈就教导我热爱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他们怎么会是反革命呢？

车开得极慢，走走停停，没喝一口水却冻得光想尿尿。

到了北京我哪儿也不敢去，一头扎在红卫兵接待站，接待站是好地方，管吃管住，可我吃不香睡不着盼呀等呀，终于盼到了8月31日，也就是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

那天半夜我们就整队出发了，蠕动的队伍静悄悄的，东拐西拐，那么大的北京我也不知道向南还是朝北，看星星怎么也找，不见北斗星，所有的星星都同样大同样亮，走着走着不知从哪儿冒出同样的队伍与我们汇集在一起了，立刻我们的队伍变粗了变慢了。

星星走了，月亮也走了，红红的朝霞来了，白白的云也来了。这时我才看清四面八方全是人，全是红袖章，全是语录本。我们被按置在长安街，而我却在12排，我想往前挤，可前面排的人手挽手地筑起了钢铁长城，有人发号施令叫我们全体坐下，太阳越爬越高，我们的头都歪向天安门的方向，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而歪的脖子始终坚定不移的歪着，眼睛坚定不移地瞅着天安门方向。

滚滚如雷的毛主席万岁声由远而近，人们哗地站起来，不约而同地往前挤，顿时长安街变窄了变细了，后边

在延安参观学习住了三天，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延安的风。

急匆匆地走过潺潺流水的幸福渠，来到杨家岭毛泽东同志的故居，我便感到阵阵清风迎面扑来。人民领袖毛泽东就住在这简陋的窑洞里，穿着有补丁的粗衣，睡着硬板床，吃着小米饭或黑豆饭，昼夜思考着中国革命的前途。特别是他把自己每月的伙食费规定在三元钱。并指出：十天一小结，的蹦，前边的也蹦，我个头小蹦得再高也只能看见语录本黄军装，别说看见毛主席，连毛主席乘坐的汽车也没有看着。

汽车很快地过去了，看见毛主席的人在哭，没看见的人也在哭，哭得悲痛欲绝，哭得山摇地动。捡鞋的，找袜子的，摸眼镜的……。

我没哭。不是我不会哭，不是我不想哭，我彻底绝望了，麻木了，发呆了。那天我没回接待站，那天我什么也没吃，象醉鬼似地晃到天安门，目不转睛地看着毛主席像，看着看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