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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94年11月10日
第4版
04

听鸟(散文)

孔明

初居都市,少闻鸟语,居然淡忘了它。一年秋,艳阳正好,独游环城公园,远见三五个老人,在树荫下,坐石墩上,有三五个鸟笼置于身旁。轻了脚步过去,老人们一律微闭了双眼,不言不语,高古超然。鸟在叽叽喳喳,活蹦乱跳,似乎乐在笼中。我的眼就湿了,不知何故。这一日黄昏,天降阵雨。次晨,睡梦中闻有鸟鸣,腾身下床,掀开窗帘,但见一对燕儿落在电线上,我竟目瞪口呆。倒床复睡,恍惚人梦,梦在乡下,鸟语花香。开春,燕子归巢,在屋梁上欢唱,我就从被窝里探出头去,象燕儿一样乐不可吱。母亲时常教诲:燕子是吉祥鸟,谁家拥有,谁家人丁兴旺。麦黄,“算黄算割”声扬,乃是布谷鸟在啼唱,人都说,每年夏收毕,布谷鸟必啼血而死。那是真的,我见过它的尸身,还组织玩伴们为它开过追悼会。很快人们就忘了它,而喜欢手搭凉篷,眺望那高飞的大雁,倾听它那划破长空的叫声。落雪的早晨,扫一院空地,就有许多麻雀纷纷落地,丢一块石子儿,雀儿四散,不大功夫,又群飞而至,它们必须觅食。百鸟之中,我最讨厌麻雀,这有个原故。上中学时但闻雀叫,必要追打,因为它们光顾宿舍,疯狂啄食我们的干粮。我们把麻雀和老鼠、苍蝇、蚊子、臭虫视为仇敌,深恶痛绝,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不想来到城市工作,连叫人讨厌的麻雀也少见光顾,想来,不由人潸然泪下。

我鼓动一友:“听鸟去!”友愿往。于是我们乘车东行,至蓝田山下,寻一个去处,有花有香,有草有羊,有树有风,有水有音,于是放浪形骸,尽去烦恼。斯时诸鸟竞鸣,或柔若清风过耳,或硬如石子落井,或曲高和寡,或下里巴人,或于脆响之中有欢快,或于喧闹之中见幽静,一种禅意,万般妙境,尽在一个“鸣”字。忽想,宋人王安石改前人诗“鸟鸣山更幽”为“一鸟不鸣山更幽”,想当然罢了,其为幽而幽,并非真幽,直是死句矣。长年生活于闹市区,偶而身临山境,任鸟呜于涧,于幽幽之心何碍?心幽,则山不幽而幽。

岁月悠悠,花自漂零水自流。年年岁岁,但有余暇,必要去山里寻片时的悠闲,自然,听鸟必不可少。一年秋,游于辋川,住于昔年女友家中。朦胧中鸟鸣声声,睁眼望窗外,但见一只鸟儿,落于白杨树半腰枝杈上,小脑袋轻点,一身绿羽,煞是可爱。问是何鸟,女友摇头,说,她叫它绿鸟,山里罕见,怪就怪在它不落别家,偏偏落在她窗外的这棵白杨树上,永远一只。我问她爱不爱它,她说它曾落在她的手上,邻人劝她捉了,关进笼子里,她不,她放了它。她爱听它喋喋不休的鸣叫。她说那是一种享受。秋尽,它飞走了,她要惆怅好一阵子,然后,代之以来春的期待。只有绿鸟飞临她的窗口,她的春天才真正到来。她的心境令我神往。曾经有几多瞬间,我懊悔没有和她结婚。城里人还得回到城里来。到山里听鸟,有如光顾音乐会,只能偶而为之。想听鸟儿,就去鸟市,那里百鸟荟萃,大开眼界。但每一次归来,我心里老大不快。再名贵的鸟儿,被囚进了笼子,任意买卖,不能不令人悲从中来。以故,鸟市不复再去,眼不见,心还好受些。

某年,有高人指点:其实听鸟不难,贵在有心。分房时,忌一步登天,宁可住地面上,离鸟儿近些。不能植树,可以盆种花草。雨后清晨,开窗倾听,必有鸟儿光顾。高人之言,我一直铭记在心。前年春上,单位分房,我排行老末,除了住一楼,居然别无选择。好,正中下怀,惜乎我无阳台,阳光也不光顾,种的花草俱半死不活,自然罕见鸟儿光顾。倒是院中有花坛,花草树不少,但鸟儿也不光顾,真令人纳闷儿。没有鸟儿的院落,是怎样一种单调,我已无须想象。我期待有鸟儿歌唱的生活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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