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散文）

孔明

故乡有一景，本地人视而不见，外地人大惊小怪，那就是后院。横岭平地少，坡地多，房屋就因地势而建，村不大，却纵横交错，前后呼应，上下布局有素。都有后院，顾名思义，在房屋后头，或石垒，或土垒，或苞谷杆围，一律高不及人腰，既不能遮风挡雨，也不能掩人耳目。里外都有树，春天花开一院，夏天树罩成荫，秋天满地落叶，冬天豁然开朗，外望一目了然，内看一览无遗。住平地的人家讲究围一片土地，等于围一处隐私，地极干净，每日大清早要洒扫一遍，不许杂草自地缝里钻出来。院里鸡鸭成群，猪羊成行，便是殷实人家，自己满足，外人羡慕。鸭有窝，鸡有架，猪有圈，羊有房，各是各的归宿，互不相扰。院中拴一狗，入夜释放，替主人巡逻，以防黄鼠狼给鸡拜年。又于后院一角，挖一坑，不深不浅，不圆不方，人的排泄集中于此，三五日添几锨土，三五月坑满，是上地的理想肥料。或在坑坑近处，盖一小房，作为男女方便之所。不太讲究，只须垒不高不低半堵墙，苞谷杆一围也挺理想。坡地上人家受地势约束，只好降而求其次，在房后挖一块平地，左右一围，后院落成，空间有限便不讲究，人畜拉撒于一处，猪在后院横行无忌，农人谓之踏粪，这样攒粪，比专用坑快，还比较省事。农人在后门上安一木栅栏，把猪拒于后院，猪要食时，就嘴攻栅栏嗷嗷叫，或哼哼撒娇。人要方便，推开栅栏入后院，手提一根棍子，蹲下去扬声喊“走开”，少不得手起棍落。吓得猪满院走，巴巴地望，却不敢走近，怕屁股挨打。左邻右舍不和，就高筑墙，以看不见隔壁后院为理想，可以指桑骂槐，但很少面对面指名道姓；亲近，墙就越矮越说明问题，这壁后门声响，那壁后院就撂过话来，你一言，我一语，各蹲各的，却谝得热火朝天；若是一对婆娘，话就更多，想说东家长，西家短，就隔墙而立，彼此的嘴可以贴到对方的脸上去。农村的流言飞语象无线电波，奥秘即在此。前排人家的后院在后排人家的眼皮底下，早晚进出须从人家后院外的小道上经过，无须窥视便能看个一清二楚，所以农家媳妇、姑娘上后院，一般先要往院墙外左右、上下瞭望，并倾耳细听，没有人的动静才快速蹲下。有时水火无情，过往行人又络绎不绝，无法可想，却想出一法，撑一把伞，单调的后院犹如锦上添花，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也免不了怦然心动，快速一瞥，然后才昂首挺胸，阔步而去。村中有老光棍，又有未婚思春者，专爱爬树，春日说是折杏花，夏日说是逮知了，秋日说是摘柿子，冬日说是摸鸟蛋，内心的目的自己明白，明眼人也明白，以故，村中妇人针锋相对，你上树我就不进后院，房前屋后，村头地角，有的是广阔天地，走进苞谷地连鬼也休想看见。人吃五谷杂粮，生七情六欲，城里人的风流在乡下也有，晚上跳后院墙自不必说，大白天也有幽会后院者，条件是必须独户独院，院墙高，而且树木茂盛，人不易走近。这样的好事当然很难遇到，大多数的农人不但自尊，而且自律，我不进别的后院，别人也休进我家后院，井水不犯河水，今生今世太平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