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冷暖尽入关怀

贾宝泉

1992年第2期《散文》上，发出冰心《“大雪”这天下了大雪》的短文。快要做百岁老人的冰心，依旧万家忧乐到心头，看到住所周围“下着千千万万朵柳花似的漫天匝地的大雪”，想到儿时由奶娘抱着在窗台上看雪的情景。她清楚记得奶娘充满喜悦的话语：“莹官呀，你看这雪多大！俗话说，大雪纷纷下，柴米油盐都落价。”她也清楚记得路旁金钩寨的农民喜悦地说：“大雪兆丰年，明年不怕吃不饱了！”将近一个世纪之后，她住在一所大学的家属院里，仰望窗外大雪飘扬，低头看到日历上“今日大雪”字样，高兴地想：“我们五千年古国讲的节气，还是真灵！”这个“真灵”，包含了“瑞雪兆丰年”的祝愿：祝愿瑞雪带来灿烂明艳的新世界的同时，也带来庄稼的丰收。毕竟衣食住行四大必需中，吃是第一位的。我们的农民占多数，庄稼丰收首先给农民，也给整个国民带来丰稔。

同年第11期《散文》刊出孙犁由3篇短章结成的《秋凉偶记》。其中的《扁豆》，记述50多年前一位游击战士，在呼啸的山风中，与作者吃炒扁豆的故事。孙犁于末尾自注日：“此时同志，利害相关，生死与共，不问过去，不计将来，可谓一心一德矣。甚至不问乡里，不记姓名，可谓相见以诚矣……”，《再观藤萝》中，记述一个于大都市浓厚的脂粉气中持守天然丽质的农村姑娘，作者赞扬“她的美，是一种自然美，包括大自然的水土，也包括大自然的陶冶。”姑娘引起作者对于故乡深长的怀念，当会从她自然姣丽的面容读出乡音，乡情，甚至自己敬重的女性长辈的容貌和气质；而《后富的人》，靠拣拾高级住宅区那些先富的人抛甩的垃圾谋生的人，也令作者关注。作者没有议论多少话，但字里行间的内容却满满当当，有心人当是拣拾不尽的。孙犁的作品，行文健朗，气格磊落，所见者真，所知者深，得哲人深致，潜时代大音。

传世的文字，是有感而发的，这“有感而发”正是无病呻吟的克星。上面两篇文字，充盈于字句间的，是大众的冷暖，泥土的芬芳，是父兄耕田的热汗气息，故乡牵人梦回的虫唱。伟大作家一概心事重重，不可能真地做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们的属相一概是风筝，飞得再高，都有一根情丝牵萦大地。他们舞起来也潇洒，却是沉重的潇洒。他们走出历史又走回历史，将历史旧库存中有用的东西披挂在身，蜗牛一般负了重载，背起房子同年轻朋友胼手胝足走向未来。那些东西所以“有用”，正在于它们是生命的智慧，血泪的果实，是历史老酒隔代的余烈，地理教科书背面的山河，代表并印证着一个时代。它们是整整一个世纪的精神遗产，由杰出作家、思想家郑重地移交给下个世纪。

杰出作家、思想家是人类精神遗嘱的起草者，移交者，执行者。

作文，编辑，甚至阅读，都少不了责任。你坚持阅读高雅作品，就是助长高雅作品的声威，就中也传达了你对社会的责任。一个时期中，谈责任容易给人说成“保守”“僵化”，有些人于是闭口不谈了。而不谈的结果，便不负责任的作品愈加泛滥。有的出书之后，一心推动市场销售，却不准家属子女阅读，看来他也讲责任，不过惠及的面忒是小了点儿吧？责任是正直人性中不泯的灵光，它对于人犹如萤光之于萤火虫那样，自备灯笼照路而不须“借光”的。你真要成为“作家”麽？请对历史和人生负起责任来；否则，你的才华充其量不过是杨花柳絮，过眼眼云，天平上不会显示重量的。承担责任对自己也起到保护作用，一群人风大的时候过独木桥，手不提肩不背的反倒容易被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