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记性

孔明

昔年，我无可炫耀，就常在人前标榜记性好，信了便罢，不信，就非得背唐诗宋词不可。读书识字，离不开天赋，天赋即记性，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熟读五车书，我不上大学，谁上？有比我记性更好者，莫问发明创造，只要考试。便过五关斩六将，攻硕士、博士，更不在话下。别人的成功之道，我不问，也不知道，反正自己肚里只有自己一本帐，经验只归一条：学好，不如记性好。

三十而立，又犯嘀咕：记性好，多烦恼。少年的豪言壮语，记忆犹新兑现了多少？枕边发过千般愿，岁月悠悠，言犹在耳，不免问心有愧。华夏以谦虚为美德，谦虚到肉麻，还是谦虚，仍然受人尊敬。记性好就不然，念念不忘过去，有学问就言必希腊，话无三句就摆功劳。好个韩信，亏就吃在记性好上，皇上说过的话可以不算，他偏要忆苦思甜，做了齐王、楚王犹不知功成名遂身退之道，以致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心性好还容易记住别人的过错，这别人若是上司，有权有势，记性好岂不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古训昭昭，白纸黑字在书里，并不难查找。记性好还不不能充男子汉，此中奥妙，不言自可开悟。

如此说来，记性就该不好才好，我仔细一想，此中有利也有弊。记性不好，太太的生日便容易忘记，太太生气，还在其次，有殷勤君子乘虚而人，岂不要酿成婚外恋的苦剧？我有一友婚后三天两头吵闹，原因简单而可笑：他的裤扣掉了，自己记不住提醒，却埋怨太太没记性。由此我不免常发感慨：唉，照这样子，记性差，日子还怎么过？

好在大多数人得过且过，并不把吵闹放心上，这又是记性不好的好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赴约了固好，忘了也就忘了，吵个没完没了还得了。过一天，睡一觉，又把为什么忘了。”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道的也是这种境界。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有时候人的记性得象猴子扳包谷，不扳不行，扳了就扔，到头来仍然轻松愉快。不都象香港武打片，一亮相就满腹仇恨，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头来，仇固然报了，孝子贤孙与自己又结新仇，怨怨相报何时了。莫如能忘则忘，忘不了拉倒，装糊涂不等于真湖涂，退一步天高地阔，求一了而百了，恩恩怨怨放脑后，豁豁达达度平生。

不过人很怪，也很妙，记性也好，也不好，看对谁。有人在老婆跟前，忘这忘那，丢三拉四，事事要老婆替他操心，对别人的老婆，却有记性，连人家吃酸喝辣都刻骨铭心，极尽殷勤之能事。有人记的是私，忘的是公，吃亏一次，能记一辈子，占便宜十次，睡一觉就忘得一干二净。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忘不了亲朋好友之托，却把老百性的事丢在脑后。有人在下属面前记性不好，于私于公都得有人提醒，你投我以桃，我忘不了报你以李；有人在上司面前记性又特好，上司打个喷嚏，便忘不了那意味着什么。实际上此公未必记性真好，有野心，又有心计，则不妨把上司的爱好写在纸上，刻在脑门上，随时随地献殷勤。只不过我要问他：你仁兄聪明，难道你上司是个笨蛋吗？

写到哪儿啦？瞧我这臭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