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看戏

文/〇老柯

想去看戏，看那种苍苍凉凉激激昂昂的老戏。这种戏最好莫在豪华气派的现代剧场中观看，因为太舒适太享受太雅气，其间便少了那种与历史沟通唱合的氛围，不啻端了一老碗羊肉泡，却坐在一堆锃亮精致的西式刀叉之中，既不对路也不合胃口的。

想去看戏，看那种以高天旷野为背景，戏台子搭在古风暖胸人头攒动之上的老戏。汽灯嘶嘶地明亮着，猩红的厚重的大幕为灯光所逼，遂有了一种高贵、神秘和风骚，撩拨着引诱着也愉悦着从四乡八村汇涌来的观众。大幕隔出了历史和现实的悠远，古人和今人的距离，却又缘此连绵不绝出一种挥不去割不断的文化情结。幕后隐约可闻的，有杂沓的脚步声，有搬挪布景的忙乱声，还有乍起乍落不无几分羞涩的调试胡弦声，抑或从帷幕一角蓦然惊鸿掠出的一只红绣鞋……这一切，无不挑逗着酝酿着潮动着观众的兴奋情绪——尽管，他（她）们中的不少人，对其剧情或其精彩唱段早已耳熟能详甚而烂熟于胸了。素日高兴了，或是寂寞了，他（她）们也能扯开喉咙来段“干桄桄”。即便是荒腔野板，其投入程度，其唱腔张力，也自有一种高梁大曲红苕老酒的浓浓烈烈酣酣畅畅抑或委委曲曲哩！一时间“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歌起云飞，还真有点“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的味道呢：

想去看戏，看戏中才子不遇佳人怀春忠臣遭难奸臣弄权新贵负心义仆忠烈妓女侠风书生窝囊君子坎坷小人得意抑或繁华云烟名利成空人心惟危世道惟艰冷暖人情炎凉世态，以及说不尽的人间悲欢离合，道不完的世事枯荣兴衰，唱不绝的千古正气浩然歌……至于戏中的善恶自报团圆结局，虽不过是一种成人童话，但毕竟满足了人们的一种欣赏习惯，亦无可厚非的。据说王宝钏那场戏原无“大登殿”这一光明尾巴的，清代时一巡抚为其母贺寿，演了那富有悲剧色彩的王宝钏后，竟把个宅心仁厚的老太太看得伤情病倒！巡抚大为着慌，乃悬银三百两遍征救母良医。后来这三百两重奖竟被一穷秀才轻松得去——原来此秀才不过遵循心病还须心药医的古训，摇笔续写了一场“大登殿”，使平郎做了皇上，宝钏当了娘娘，悲剧变成了喜剧，遂哄得老太太转忧为笑豁然病愈了！只是便宜了那个游戏人生信笔雌黄的秀才小子。

“戏上世上，世上戏上”，这句民谚道出了戏的真谛戏的生命戏的魅力所在。或许，老戏乃是文化消费尚不发达的产物。现代的人，尤其是城里人，似对舞厅、音响、摇滚乐，镭射电影或其他富有刺激的文化消费更感兴趣些，老戏遂被城市冷落了！遭冷落的老戏复于乡野找到了自己的根，拾回了自己的魂，觅得了自己的知音。在现代工业文明的霓虹灯冷睨中，在一片物欲张扬的世俗躁动中，在周遭嚣嚣名利的鼎沸中，那大幕徐徐拉开了——拉开了一片精神家园和灵魂熨贴之地。板胡激昂，二胡悠扬，瑟琶妩媚，锣鼓热烈。人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噫！君岂不闻天地本自混沌来，人生焉能太精明，“疯”也罢，“傻”也罢，作为人生一种境界，或许正应了那句古训：大智若愚。

哦，想去看戏，看古人，看今人，也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