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井口的这群男人

·火舌·

矿山的夜是煤堆积起来的，老高老高，老深老深，老厚老厚。

煤味的夜浓浓的，让入井前习惯于在井口蹲一会儿的这群男人体味得异常透彻。

天轮将蛰伏在井下掌事面的夜一圈一圈提升上来的时候，朝霞便涂亮了井架，阳光将男人般挺立在井架上的那杆红旗照得生艳生艳，矿山人的心便是那哗啦啦作响的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也红红的，飘扬着每闪窗户里闪亮的心思…

夜散尽的时候正如夜聚来的时候一样，井口总有一群用工装武装着的男人蹲在那里等待人井。等待着走向真实的日子。

蹲在井口的男人，你就蹲那么一会儿，你是在听叮当当作响的矿车金属般的叮咛，你是在听井风呼呼执着的召唤，你是在用浓黑的眉毛下透出的目光去品味高高的天轮那紧张而轻松的旋转，这些都是你平凡劳动的伴奏，都是你生命血脉的涌动，没有你，它们又有什么用呢？

蹲在井口的男人，你就蹲那么一会儿，掌事面无数的惊险便一幕幕随烟卷吸入你深长的回味。亲你的煤炭，你亲的煤炭；恨你的岩石，你恨的岩石；撑你的柱子，你撑的柱子——这些统统构成你的生活。你就蹲在它们交织成的是冷是暖是苦是甜是长是短是咸是淡的情节里，蹲成一块块煤的沉默，蹲成无数沉默酿成的好是激动的炭火，煤们黑亮黑亮闪耀着你，它们燃着的就是你男人般雄性的心了……

蹲在井口的男人，你就蹲那么一会儿，灯房女人的笑靥便荡漾起你男人般无语的相思。你蹲这么一会儿，妻儿老小便在工友们入井的吵杂声中步入你理性的沉默……这时，你将烟卷的火星吸得老亮老亮，你蹲的姿势越发古老，你头顶的矿灯也照得好远好远……　

蹲在井口的男人，你就蹲那么一会儿，土地的事情便随谚语一同向你走来，懂事的庄稼就生长在探亲的日子，煤炭却默不作声的拥满你男人般宽阔的心，家里的牛羊鸡猪不知道你是嗅着掌事面的炮烟，在用男人的方式挂念着它们

蹲在井口的男人，入井前，你就蹲这么一会儿，然后你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井口，你跨越书本中对煤的形成所做的抽象的解说，大步走人地层深处，脚踩厚厚的黑色化石，体味历史的厚重和深遂。你去用男人的胆和勇对付诡谲的岩石——人石、兽石、神石、鬼石都统统被你征服了。于是，先民的狩猎的姿态很自然地成为你在地下挥臂的影子。你带着现实走向远古，你又带着远古走向现实……

蹲在井口的这群男人，人井前，你就蹲这么一会儿，就蹲这么一会儿，你便把自己蹲成了一块活生生的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