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酸枣树
刘凤华
癸酉清明,我回到故乡为父母迁坟。想起千里之外莫能为父母送终,愧疚和悲伤禁不住又在心头扩散开来。
人遂天意,天遂人愿。因迁坟忌属相,我不能近前,听说由于哥哥精心筹划,迁坟进行的很顺利,只是姐姐悲伤已极,劝她不住。在坟上痛哭了一场,等我赶到新坟地,侄儿们都已经回家了,只有哥哥在那里等我。烧过纸钱,绕坟巡礼时,我发现移植在坟头的一棵小树已经吐出新芽,再仔细看时,胸怀豁然,啊!尖尖的针刺,这不是伴我童年的酸枣树么?我顿时觉得天高地阔、日丽风清,绿油油的麦苗荡着田野酒一般的气息。不由得我醉意朦胧。晃晃然看见陌阡上奔跑着一个光脚赤背的野孩子。
可不是么,儿时家贫,哥哥外出打工,我在家里挖野菜,拾柴禾,一到野外就象自由飞翔的小鸟儿,和小伙伴们一起采野花、捉蝈蝈、摔跤,吃了亏就放声的哭,追逐嬉戏,就尽情的笑;肚子饿了,茄子大葱嚼个饱;口渴了,爬在水沟里喝个痛快。不过,我最感有趣的还是摘酸枣。
那时,河北平原多灾荒,水灾、旱灾、虫灾,有时庄稼收不回种子,甚至颗粒不收。而酸枣树是大自然对家乡特赐之物,每年夏秋在道坡上、地边上、坟头上,绿叶葱笼,一片片、一簇簇。一到秋天枣儿红了的时候,如星似火,闪闪烁烁,望一眼令人流涎咋舌。这时,便是我的收获季节,整天泡在野外,钻进树棵棵摘酸枣,边摘边吃比什么都开心。手上,臂上常常被枣针划伤扎破,常常到吃饭时还不知道回家。等母亲把我呼唤到她跟前,边责骂边托起我被扎破的小手:
“你呀,你真成了个野孩子!”
你说怪不,我离开故乡,舞文弄墨了大半辈子,成了一个未名文人,还有人说我的性格有点野气,如是,当然是在小时候养成的。然而我喜欢这点野气,这是故乡给我的,是大自然给我的。也只有这一点才能证明我是故乡之子,才能证明那时我是属于大自然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故乡哺育了我,造化了我,如今回来了,我为故乡带来了什么呢?我垂首脚下的热土,默默思忖,潸然泪下。戎马生涯,我没有战功赫赫;寒窗苦吟,我没有鸿篇巨制;历经风雨,我没能成栋梁之材,碌碌一生一事无成。心怀家乡的厚爱,我怎能不感到羞愧呢?我慢慢抬起头来,又望见父母坟上的酸枣树。我想不久它就会枝叶繁茂,接着绽开米兰似的小黄花,结出由绿变红的小枣儿。想到这里,心头酸酸甜甜,感到一种莫名的慰藉。
酸枣树无须谁来种植栽培,野生的沟沟坡坡、边边沿沿,不占一点良田,不浇一滴井水;树木不见成材,枣儿不见聚富。谁都不去注意它。大自然的恩赐、摆布、摧残它全不介意,总是默默地、顽强地年复一年的生长着。它不是为人们生长发家的财富,而是在人们的的不意中,为人们生长着另一种更为崇高的财富:
一故乡的风景!
我是挨过它针刺的,和它早已结下了血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曾一度遭到砍伐,那时唯一的恐惧的生命是空白,于是我无责无怨,夜以继日地把我走过的道路,留在心上的影子,赶写出版了诗集《心影》。这次我无意中把她带了回来(我愿她是一枚红红的小枣儿)。评论家称:“这种抒发常常和对乡土的恋情揉在一起的”。如是,我能在祖国大西北的黄土地上,在我工作的土地的边边沿沿,为故乡撑起一片绿萌,清明祭祖,父母在天之灵也会含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