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双慧眼

雷钟哲

常自窍想，推敲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事。不要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需要推敲的事情车载斗量，就推敲本身，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的。

遥想当年，贾岛月下吟诗，用手作“推敲”状。无意中碰见韩愈，向其道明原委。韩愈斟酌再三，建议用“敲”为好。遂使“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成为千古名句，“推敲”的典故也缘此为美谈。

而对此，朱光潜先生不以为然。朱先生认为，“推”固然显得鲁莽，但它表示孤僧步月归寺，门原来是他自己掩的，于今他“推”，他是自掩自推，只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个和尚。在这冷寂的场合，他有兴致出来步月，兴尽而归，独来独往，自在无碍，他也自有一副胸襟气度，而“敲”就显得拘礼，同时也说明寺里有人应门，他仿佛是月夜访友，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如果不是热闹场合，至少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比较起来，“敲”的空气没有“推”那么冷寂，而且“推”可以悄无声息，“敲”则难免剥琢有声，惊起宿鸟，打破上句（“鸟宿池边树”）营造的岑寂氛围，也频添了搅扰。所以，朱先生怀疑韩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称赏的那么妥当”。（朱光潜《咬文嚼字》）

你看，仅仅一个动作，千百年来还见仁见智难以定论，推敲其它比较复杂的事物，不是更需要慧眼独具么？

曾经听到葡萄如何吃的争论。有人说，一串葡萄，应该先挑大的好的吃，这样每次吃到的都是最好的。反对者则主张由小而大，因为每次吃时都会有一个更好的希望向你招手。其实，先小后大还是先大后小，吃到肚子里的效果并无二致，有的仅是感觉上的差异。所以，此类推敲纯乃游戏耳，用不着较真的。

但有一类事情，譬如希望工程，譬如公款吃喝，譬如王宝森案件，推敲不清迷茫困惑就相伴而生。报载：自1989年10月建立“救助贫困地区失学少年基金”至1992年底三年时间，共接受国内捐款6401万元（不含地方捐款数），另取得间接捐款（捐款人直接把学费寄给受助学生）908万元，全国因此已有26个省（市、区）648个县救助失学儿童32万名，那点钱物，如将我国失学儿童全部救助入学，岂不是杯水车薪？而另一方面，我国每年的公款吃喝费，如果以500元供一学生念完小学，则可供全部失学儿童完成学业。愚想，倘若把公款吃喝的费用用于希望工程，岂不是竣工有望？问题是，公款吃喝仍屡禁不止，希望工程仍希望渺茫。你说，刹住公款吃喝真比为希望工程募捐还要困难？

王宝森案件也颇有费解之处。一个北京市的副市长，贪污公款26万元人民币、2万美元，挪用公款1亿多元人民币，2500多万美元，给国家造成1300多万美元的损失。这能建造多少所希望小学？奇怪的是，他就怎么能平步青云爬上高位，其侵吞挪用的丑行，几年中竟一路绿灯如囊中探物一般，我们的法规制度及监督机构就如此脆弱？真是令人难以琢磨。

且莫小视这些困惑，它毕竟不同于贾岛当年吟诗，更不象葡萄如何吃的话题那么轻松那么无关宏旨。人们若对此类事情总是云山雾罩糊里糊涂，就难免对社会产生疑虑失望以至厌倦，减弱群众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有一首流行歌中唱道：“借我一双慧眼，让我把这世界看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这句歌词，何尝不是芸芸众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