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尴尬(散文)
刘三余
与尴尬遭遇,是20多年前初当警察的一次出差。
那一次才真正认识了陕北的沟。一上一下,紧赶慢赶,太阳落山时辰我和老王才踏上了坦途。对那彼岸的一缕孤烟渺渺,忍不住狼样地大吼:欧——欧!
饥饿,似乎比那深沟的体验来得更深刻些。爬沟时,一身臭汗湿透了衬衣,冷风一袭,便紧紧地贴在后背上。打个冷颤,肚子突然被唤醒似的咕咕叫唤起来,一想到早上赶时间才吃了二两馍,饥饿感便迅即贯通了全身。两条腿先是发软,渐渐地,竟打开了颤儿,就巴不得一屁股瘫在地上不用动弹,赶到上级指定的地点,估摸还有30里路呢。就这样有气无力地走了一程之后,希望出现了。
“今天星期几?”我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目光死死咬住前方约20米处的目标——一伙从附近村庄走到这条路上的中学生。
“星期天”。老王沉闷的声音像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你瞧那几个学生,他们背上的包袱硬绑绑的:我这个“土箸”新警察向河南籍的老王提醒。
“硬绑绑个臭脚!”老王不耐烦地骂将起来。
“那是锅盔呀!”
“锅盔?”
“就是大饼呀!”
“大饼!”老王的眼睛光彩起来,一闪,又黯淡了,那神情似乎在说,闺女再好也是人家的!自幼对锅盔便有一种特殊感情的我便从“锅盔文化”谈起,讲修武则天李治合葬墓的数十万大军云集乾州城内外,一时无有炊具,便将头盔作锅打烧饼吃——这是锅盔的由来,又继而讲关中、陕北地区的农家中学生,大多经济拮据而无钱在学校食堂就餐,星期天便要背上三至六天的锅盔作干粮……讲着讲着,老王不知何时已加快了步子,眼看着就要搏上这伙学生了。依我的想法,这事情简单得如同“一”,径直上去向他们张口就是了。三秦民风古淳,讨饭的从再穷的人家门口走过,还不曾空了呢。可待老王一向学生打招呼,我就明白老王将事情复杂化了。
他摆脱不了一个老警察的思维定势。老王笑咪咪地问学生,你们上哪儿去啊?上中学几年级啊!虚与周旋,由远及近,不急不慢,眼看着就要“切题”,我忍不住“嘭”地笑了,学生们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我心里道,老王呀老王你真像俗话讲的,“土地爷哄娃馍吃”,咱堂堂警察恁地就这神气?狼狈到这个份儿上,还狡猾狡猾的!老王被哄笑声弄得有几分不自在,饥饿的恐慌愈发表现得委婉动人:你们学校可有食堂?凭粮票就可以换饭票吗?我一听又笑了,这老家伙是饿心不死哇。老王瞟了我一眼,又来了新的一招:我俩是来接兵的。这小刘嘛,是我营部的通讯员。哇,这老家伙还会玩一石二鸟呢,既不动声色地贬了我,又予学生们以诱惑,见学生疑惑我俩解放帽上的圆形帽徽,老王又道,解放军头上戴的一颗五角星不是?我们是五颗五角星,管工、农、商、学、兵,特种兵!不由学生们肃然起敬。如此“弯弯绕”下来,关健时刻老王才显出老八路本色,掏出钱和粮票硬往学生兜里塞,一迭声地先拿上先拿上:拿上再说!
蓄谋已久的那句话一经出口,学生们当下乱了手脚。边解包袱边抱怨你俩咋不早说呢,争先恐后地将锅盔往手里塞:吃嘛,吃嘛!就急急往嘴里填,三口两口又被噎住,再看那老王,早就噎得吭吭的真流眼泪。
学生们又哗地笑了开来。老王瞅我,我瞅老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