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筑爱巢

文/川沟

曾几何时，在文学作品和世俗观念中，最为婚恋苦楚的人，莫过于“煤黑子”。今天，当我们把镜头对准国营大中型企业里一些艰苦岗位上的青工，发现很多人正经历类似的情感困扰，承受着一种感情上的重负，默默地品尝着心灵上某种滴血的难言的苦痛。

A：相思红豆难生“孤岛”

“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已将它久久遗忘。”

记者来到一家全国闻名的玻璃制品厂采访，走进成型车间，眼前的场面使人联想起电影中铁匠铺的镜头。上千平方米的厂里，几百名工人围着七八座熊熊燃烧的化料炉，老远便觉热浪扑面，男的全都赤露上身，地上摆着一个个大水杯。车间里噪音很大，说话得贴耳朵喊。“这车间里的温度有多高？”我大声问。“50来度。”一位青工随口答，“这算不了什么，你中午来看我们换缸，1400度，你看了就知道我们干的活多艰苦了。”

可惜晚了一步，这天他们吃午饭早了会儿，换缸提前了10分钟。我去时，几个人刚换完缸，大热天一个个穿着劳保皮鞋，绒衣绒裤，捂得严严实实，脱下衣服，便像刚从浴池爬上来一样，大汗淋漓。走出车间来到路旁的树荫下，几个人便一屁股坐下，直喘粗气。我这才发现，尽管刚才他们穿了两层衣服，身上还是给火渣烫得红红点点。休息片刻，我跟他们几个攀谈起来。

真没想到，干这么苦的活，可他们每月的收入最多的也就300来元，尽管其中有人已进厂干了10几年。问及他们的婚恋情况，几个七嘴八舌倒出满腹苦水。

小王（33岁，光棍）：就我们这个厂，这工作环境，这工资待遇，有哪个姑娘愿意跟呢？介绍对象人还没见，一听说是烧窑的，姑娘就吓跑了。我找了几个对象，都没有超过两个月的。挺大个人找不到对象，说不上火是假。可打光棍怪谁？能怪人家姑娘吗？自己问问自己，一个月就挣这么几个钱，就现在这物价，养得起老婆孩子吗？所以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不该进这个厂。

小孙（32岁，光棍）：我们这里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车间30岁以上的没对象的有10几个。谁不想早点结婚，可凭什么结婚？一没钱，二没房子，结了婚上哪住？那位倒是结了婚，孩子都上学了，还不是跟丈母娘挤在一块。现在想分房得先集资，3万块。你算算，就我们这收入，就算不吃不喝，啥时能攒上3万块钱！

小刘（37岁，已婚）：当初我也找过几个城里姑娘，可都没谈成。有回跟一位谈了几个月，都挺“近乎”了。可有天她来厂找我，一看我干的这活，马上小手一摆小嘴一噘就溜了。吹就吹，啥稀罕的，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多的是。城里姑娘说不上，我就找了个农村的。

该厂团委书记感叹说，现在厂里未婚的大龄青年有30来个，我们也曾想为他们牵线搭桥，可太难了。比如我们曾向纺织厂提出搞联谊，可人家不同意，说你们比我们还困难。有啥办法，企业效益不好，职工挣钱少，待遇不高，住房困难，这些短期内都很难解决。所以，目前一些艰苦岗位上的大龄青年找对象只有两个途径，一是找本厂的，二是找农村的。

B：爱像一枚青橄榄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择偶是人生旅途的必由之路。择偶标准更像一面镜子，反映出当代青年的价值观。当商品经济大潮风起云涌的时候，城市女青年的择偶观由追求理想模式转向讲究实际，接受了金钱的挑战。笔者曾对城市100名征婚女青年的择偶价值标准进行了统计，其中选择从事脑力劳动职业的68%；要求生活条件优越的占81%。当然，这种选择无可非议，毕竟爱与被爱都是一种权利。然而，对许多艰苦岗位的青工来说，在这种择偶观的冲击下，婚恋带给他们的则多是心底的悲怆了。

镜头一：李明是某建筑公司的工人，因长年风吹日晒，长得黑黑的。应该说，他是那种能讨女孩子欢心的小伙子，一副娃娃脸，嘴角常挂着一丝可爱、顽皮的笑意。他脑瓜子灵，嘴也甜，唱歌、跳舞、演讲、弹吉它，样样玩得转，可就因职业不中姑娘意，谈了几次对象都吹了。采访时，他叹口气说：“别看我一天到晚表面上乐呵呵的，心里苦闷着呐！”

要说他的第一个恋人真不错，是位营业员，眉清目秀，体形优美。两人在一次联欢晚会上相识，坠入情网，且爱得“水深火热”。谁料好景不长，一个夏天刚过，便是天凉好个秋。两人的爱戛然而止。原因是女方的父母极力反对女儿找个建筑工，而她又是个孝女，只能是以泪洗面后别恋人而去。

此后，李明又有第二、第三个恋人，来了又走了。

镜头二：孙超是笔者朋友。不久前，妻子小芳跟他离了婚。

小芳是纺织厂的女工，长得白净丰腴。刚谈恋爱时，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是英俊漂亮有风度。于是，经介绍认识了孙超。虽说孙超是个炉前工，可为人老实厚道，长相更是没得挑。很快，他们结了婚，婚后，小日子过得也满甜蜜，夫妻恩恩爱爱，随后又添了个胖儿子，委实令人羡慕。

他们的婚姻危机产生于近两年，危机源于生活的拮据。起初她只是感叹：“看人家穿漂亮的时装羡慕死了，可咱连问价的勇气都没有。”渐渐地，她开始嫌弃丈夫，继而时常吵架，且步步升级。一次，笔者去他们家串门，正赶上他俩吵了一架。见我进来，小芳又余气未消数落一顿：我真是瞎了眼，嫁了这么个窝囊废，不会炒股票，不会倒买卖，不会捞外快，整天是上班一条龙，下班一条虫，奖状证书得了一摞，能当饭吃吗？现在谁不想法挣钱，光靠他300来块钱的死工资，只能喝西北风！和这种人过下去，非穷死不可。

她终于狠心丢下儿子走了。后来，我在街上碰到她，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只是那笑，挺勉强。

C：我的未来不是梦

“茫茫人海终生寻找，一息尚存就别说找不到。”

自亚当和夏娃伊甸园被逐之后，繁衍不绝的人类就失却了平静，为性之原欲所困扰，为婚恋而害怒哀乐。那些工作岗位艰苦，收入又不高的青工也渴趣被人钟爱，他们同样需要建立家庭，享受人生的快乐和幸福。为此，他们追求寻觅。

笔记一，在我的采访中，王洪是个值得称赞的小伙子。他属于那种不善言辞，可一旦拿定主意，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他自由恋爱找到一个条件满不错的姑娘。可姑娘的父母不同意女儿找个“烧炉”的。他便三天两头往姑娘家跑。进屋后不声不响，只管低头找活干，愣是将姑娘家的脏活累活给“承包”了。有时姑娘的父母撵他，他就全当没听见。就这么坚持了一年，终于感化了姑娘的父母。他如愿以偿，与所爱的人喜结良缘。

笔记二：赵英则是我采访中遇到的一位比较特殊的姑娘。她是某厂的车工，今年24岁。她性格开朗，所以厂里许多小伙子都爱和她套近乎。厂里有个搬动工大周，快30岁了还没对象。不知从何时起，大周有事没事总爱和她说笑逗乐。她也觉得大周这个人挺不错，性格好，干事脚踏实地，而且两人能说到一块儿。渐渐地大周在她心里有了位置。有一天下夜班，大周像往常一样送她回家。路上，大周磕磕巴巴说想和她谈对象，她笑着点点头。“你可想好了，我是个搬运工。”大周两眼直视着她，眼眶里晶亮闪动。她不再笑了，盟誓般肃穆地朝他点点头。他一下子攥住她的手，紧紧地。那天夜里，他和她都失眠了……

她将这事告诉了父母，遭到一顿怒斥。同学、朋友们也都劝她别傻了，赶快离开大周。可她抱定主意，大周人好，搬运工就低人一等吗？终于，父母从激烈的反对到妥协让步，由无奈到真心赞成。如今老人正张罗着给俩人办喜事呢！

D：观察思考咏叹调

合上采访本，眼前仍晃动着一张张愁眉紧锁的面孔。

部分艰苦岗位上的青工找对象难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工资待遇低、生活条件差、环境闭塞是造成这种婚恋困扰的主要原因。要解决这些困难和问题，一是分配上真正向艰苦岗位倾斜，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工资和福利待遇。采访中笔者发现，在有的企业，艰苦岗位职工的岗位工资每月10元钱，而管理干部的岗位工资却每月几十元，职工深为不满；二是满足其住房的一般要求，比如盖家属楼；三是更多地为他们牵线搭鹊桥，如举办联谊会、舞会等，以扩大他们的交际范围。

此外，笔者也发现他们一些人身上的通病，就是因生存方式、经济地位的悬殊，造成了心理上的自卑感，失去了大胆追求的勇气。实际上，在他们那看似缺少“光环”的背后，隐含着许多优点：善良、诚实、人品好、重实干。如果他们中的一些人敢于走向社会“推销自我”，大胆地挺起胸膛朝前走，机遇肯定是有的。

红豆最相思，愿君多采撷。艰苦岗位不应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