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文/郭朝晖

方家妈妈是小镇上有名的贤慧人，在小镇唯一的一家国营大工厂做了一辈子会计，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颇孚人望。

方家妈妈又是小镇上有名的苦命人，丈夫很早便在一次交通意外中丧生，才三十岁的她便开始守寡，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儿子，其间不知有多少好心人想给她再说合个人家，可都让她一口回绝。

方家妈妈的心思还在那个走了的丈夫身上。每天早上一睁眼，看见这两个酷肖其父的儿子，方家妈妈便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丈夫；每天晚上，待两个顽皮的儿子人睡之后，在憧憧灯影里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看护着这两个宝贝命根子，方家妈妈心中的那份清苦与酸楚，又有谁人知晓？

于是方家妈妈在泪水、汗水中带大了两个儿子，他们也都给母亲争气，先后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中专，毕业之后又相继舍弃留城工作的机会，主动要求回到了母亲身边，一个在小镇的权威部门税务所工作，一个在方家妈妈干了一辈子的那家厂里做工程师。两个人重又住回了老家，三口之家又充满了往昔的欢声笑语。

之后，两个儿子先后谈上了恋爱，欢喜得方家妈妈不得了，邻人们也纷纷叹息：受了一辈子苦的方家妈妈终于熬到该子孙满堂的好时光了。

两个儿子一先一后结婚后，虽说仍都住在老宅，可不由自主，一个大家分成了三个小家；大儿子一个，小儿子一个，方家妈妈重又独守一个小家。

结过婚的儿子自然不再象小时那样，时时缠着母亲，而是将更多的时间花在妻子身上。当然，他们仍然同过去一样抢着帮母亲干大家中一应的杂活；两个孝顺的媳妇也比赛似地争相做出各种好菜，买来各式光鲜衣料来奉迎婆母。

然而方家妈妈却渐渐生出许多的不如意。她开始常常无缘无故地烦躁，隔三岔五地将莫名的邪火倾泻到两个贤淑而又无辜的媳妇身上。慢慢地，两个媳妇都有些厌烦婆母；而方家妈妈也愈加看不上她们；儿子呢，则尴尬地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有一日，忍无可忍的二儿媳率先出去租房另过，无可奈何的二儿子在搬家的当口儿，满脸都是对母亲的负疚。

方家妈妈才平息了一段时日，很快便又生出更多的空虚与不快，于是温顺无比的大儿媳也在一个星期天含着泪水搬到单位分的一间过度房去了。

守着空旷的老宅，方家妈妈更加心烦意乱。除了整天以泪洗面而外，就是逢人便数落媳妇的不是，哭诉其一生的艰辛，以及“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儿子是多么的赢弱、无能。

于是两个儿子的小家也开始平添了许多波澜。直到有一天，赤手空拳的两个儿子又先后重返老宅。——两个媳妇都无法再过这种压抑、沉闷的日子，终于都离婚而去。

方家妈妈重又恢复了昔日的慈祥，重又浮现出母亲的挚爱，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整天变着法子给儿子们改善伙食。

于是，在多少年之后，老宅重又恢复了过去的气象，方家妈妈还是那么忙忙碌碌，出出人人，两个曾经沧海的儿子则愈来愈沉默寡言。

生活的轨迹，在驶过多少年之后，竟重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