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满:舟渡红军过金沙
文/[英]威廉·林赛著
我满怀信心地去寻找曾经帮助红军渡江的船工中的一位,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正如俗话所说,这是件草垛里寻针的差事。令我高兴的是,张说他认识其中一位。
我们像红军当年那样艰难地走着,顺着斜坡走,这样要比戗着坡走容易一些……
我们终于来到了皎坪渡。这是一个临江的村子……我们重新上路,去找那位渡船工人。向下游走的路,仅仅高出江面十来米。江水在路边狂奔,把我们脚下的砂砾都弄湿了……
我们来到斜坡上一个大约有五家农户的小村子,这些农户彼此紧紧挨在—起,它们的院墙之间,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弄,只有—辆手推车那么宽的通道……
“有人吗?”张对着院子喊,一面小心地推开吱吱叫的大门。我在他后面俯身钻过低矮的门楣,看到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里面挤满了人,他们正端着碗,筷子伸向摆在桌上菜碟。
“这就是他,张朝满。”向导给我介绍说。老人露出亲切的笑容,吩咐一位妇女给我添饭。我喝了几口茶,把夹沙的米饭冲下去;茶喝起来象筵席上的香槟酒。
黄昏,在我们惬意的交谈之中不知不觉地悄悄降临了。
女人们把桌子清理过后,就去哄孩子,只留下男人们,在傍晚的寒气中抽烟。张朝满讲的本地话含糊不清,我请他把他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但他一辈子没有进过学校门,是个文盲。于是,他们请来一位17岁的青年裴英发,据说他的字是村里写得最好的。烛光照着我们的脸,毯子裹着我们的身子,张朝满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红军长征是民国24年4月24日或26日到达皎坪渡的(民国24年就是公元1935年)。那天夜里,先头部队的大概是24个侦察兵进到小龙村来,去叫我大哥张朝寿铺子的门。(交坪渡是云南——四川之间,向北边贩运鸦片、药材、茶砖,向南边贩牦牛皮和西藏药用动物的赶骡子的人们所走的贸易路线上的金沙江渡口。张朝寿便开店给这些商人提供食宿。)”
“张朝寿当时很害怕,知道他们不是买卖人。红军告诉他不必惊慌,说他们是无产阶级战士——穷人的队伍,不是国民党。他们的目的是杀坏人(坏人指地主和贪官),救穷人。老乡们,帮助我们找到船,渡过江去。”他们请求张朝寿和他的客人们。
“我哥说,他没有船,但可以带他们到弟弟们那里,请兄弟们帮助。他的几个弟弟就是住在上坪子的我,和另外三个弟弟朝禄、朝福和朝军。”我给他们递上香烟,张朝满接着往下说。“我们告诉红军,所有的船都在地主的手里,被藏泊在江北岸——一切能漂起来的东西都在那边,无法弄到。我们一起在岸边寻找了几个小时,找到一只半沉没的船,我们把它修补了一下,用从店里商人那里弄来的材料,把船底的洞塞住。这样,我们便驾船偷偷渡过江去,把那边的船弄到南岸来,一共弄了4只。一个名叫张利汉的地主,看见了我们的行动,赶忙夹着尾巴溜走了。”
这时,女人们端出水盆让大家洗:先洗手脸,然后把水倒到另一个盆里——洗脚。张朝满首先洗,洗后继续讲下去。
“刘伯承将军——他在战争中失去一只眼睛,带着更多的士兵到了,并且讲了话。兄弟们和我划着两只船渡过了金沙江,船上载满红军。我们把船系好,首先到厘金局(税务所)去,一位村民去敲门,骗刘局长——收税官,说是带货到江北岸来,是来交税的。(红军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口音很不一样,一定会引起怀疑。)当刘局长把门打开,我们一拥而入,一位红军战士用手枪顶住他的后脑勺,命令他告诉枪藏在哪里,他当然只好说了!红军缴获了两支好枪和一些子弹,把刘局长绑在椅子上。”
轮到我洗了,我坐在凳子上,把脚泡在盆子里,听张继续讲他的惊险故事:“接着我们带领红军去赵家的马棚,那里住着20个国民党兵。我们听到竹板拍桌面的声音,就知道是打麻将。他们在潮湿的夜晚光着膀子干。“一个本地人敲门说:‘我们是从会理六十里营来的,我们动身晚了。’他们开了门,红军冲了进去,有的白军跳窗户逃走,被机枪扫倒,身上只穿着内衣。红军又缴获许多武器弹药,使渡江更加有了保证。”
“胜利返回南岸时,刘将军对我们的努力工作表示满意。我们连续工作了一整夜,随后的一个多星期也没有休息,一直把数千名驻扎在江边的红军全摆渡过去。渡江时,刘将军站在江边一块大石头上指挥,没有一个人员损失。红军—过去,就把所有的缆绳砍断,让船顺流而下,在石岸上撞碎。”
在张朝满和他的弟兄们的帮助下,红军在皎坪渡取得胜利。但是,在共产党向北迅速进军时,张家弟兄却留了下来,遭到追来的国民党的报复。国民党渡过金沙江的时间,因渡船被毁而大大滞后。张回忆起所受的惩罚说:
“他们把我家弟兄全部拘留在保长的家中,在那里关了5天。我被捆了12个小时,然后他们把我砍伤,要送往路泉去枪决。多亏许多村民向保长求情,告诉他们帮助红军是被迫的。这样,我们才免一死,改罚280两银子,并叫请国民党军官们吃酒席一个星期。除此而外,他们还没收了我的全部财产。”
令我惊奇的是,张朝满一直没有提到毛泽东。我问他这是为什么?
“我们当时不知道是共产党正在往这里来——当红军到达时,我想刘伯承就是他们的司令。红军进入四川后,我们就听不到他们的下落了——只是在过了15年,解放以后,我们才知道毛泽东。也只是到了那时,我们才懂得弟兄们是在伟大的‘长征’中起了一点作用。毛主席当时可能就坐在我的船里,可是我一点也不晓得!”
李宝善译自《与毛一起长征》(本刊有删节)
当年使红军巧渡金沙江的老船工张朝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