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厚
乔大年
吃西瓜,皮儿厚而熟瓤少,落刀之后令人不快,干渴自在,燥热自在;青笋皮儿厚,一层层剥叶削皮,只剩窄细一条玉翠,炒不过半盘,让主妇喊亏。似这等碎事,仅不快一阵喊两句“亏”也算罢了,无关大局。然而,如若万物之灵的人,做起事来为起人来,“皮儿厚”了则要大刹风景,会叫人产生“枉活为人”的恶感,搅得你目眩想吐。
作家出书,本为智慧加辛劳的结晶,本人向视书如圣。但偶一回却见了“死精假卵”结成个“胖仔”的怪事:精装大本,设计精良,纸张上乘,翻翻,前十几页是套色影印照片,均为赫赫然中央领导地方官员、大名人小名人准名人与作者“亲切交谈”时抢拍的镜头,看文字说明,货真价实,不能不叹。书后的三四十页,皆是全国各内部、外部报刊赞誉作者“奋斗足迹”的文章之汇编,最后一篇,是长达万言的报告文学,记述了此书赞助厂家的丰功伟绩和名牌产品。算来,中间的“梅花香自苦寒来”就令人太寒了,摸着这“皮儿厚”货,我手直颤。在舞台上,演员削瘦,饰演胖大的官,必加“胖袄”,添层厚“皮儿”;导演不才,也必“包装”,应个壳硬。有回见一导演排戏,其衣着鲜亮夺人,其步态昂扬赢人,立眉竖眼,阔鼻方口,透出不可一世状,虽不懂角色、剧情,分不清生旦净丑,却时时一声断喝,令满场为之一震。只见他朗朗命令“那个穿绿的穿红的,离话筒太远!”说着上场示范,直至“穿红的穿绿的”点头称是他才作罢。不观此阵,任何人闻“导演”无不敬仰;观了此阵,不由想起贵州之驴、厚皮之瓜。有人开会发言作报告,先甲乙丙丁自谦一番,再红黄蓝白说说会议之色彩斑斓之意义重大,最后免不了又“知识浅薄仅供参考”加个“封底”。用心听者,笔记本上落不了一两句有味的话,耳根尽被“厚皮儿”所淹。有的人自视清高,学无专长却善于拾人牙慧,总结一下别人见解,引用两句政策条文,严肃认真地诲人不倦,神圣如佛,使人敬畏。有的却佯装合群羔羊,嘻哈成性,见人拍肩搭臂。其实,在以乐观大度之“皮”裹紧了一颗冷酷的心。办件鸡毛小事,却耗去巨资,行万里曲折路,叩千个难剃头;搞个不值得的“庆祝”,却“铺平垫稳”,有序幕有高潮有尾声地热闹红火,张扬一世,其实,如同《拾黄金》一剧,拾了个纸包,似得元宝似的又笑又唱剥着个那纸,却剥去一层又一层,到头来剥出个不值一文的砖头块来。人脸一厚,针扎不透水浸不进,稍得美言,就如充足气之皮球,一蹦三高,让人仰视;若遇锋芒吃钉子,便哧溜溜滑到一旁,令你奈何不得,尽管一肚子尽为空空如也之气,仍堂而皇之上蹿下跳惹眼显摆,正应了“碗大西瓜一拃厚的皮儿”这句笑话。卖瓜的“老王”能将此瓜四处兜售,查其缘由,是卖者买者之间藏有“猫迷”所至,一方卖个好价,一方充个滚圆。
须知,月晕一厚,亮则隐没,且预示有风;云层一厚,蓝天火少,且倾刻有雨。铺路之石,必要实心才可顶硬;添火之柴,不参浮水晾个干透才能焰高。生活中,“厚皮儿瓜”类之人之事当羞当休矣!吾以自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