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梨老爹（小小说）

文/慧玮

那一年冬天，我负气离家出走，在西去的列车上，认识了苦梨老爹。

苦梨老爹是在一个已经记不起名字的小站上的车。因车上已经满员，他便将一个疙疙瘩瘩的蛇皮袋子很随便地往走道上一丢，不声不响地蹲在旁边，一袋接一袋地抽起了旱烟。

苦梨老爹的旱烟味儿很呛，烟雾飘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咳嗽。几位女客不住地用手扇鼻子，企图引起他的注意，见他毫无反应，便极不友好地骂了起来，苦梨老爹这才如梦方醒，讪讪地灭了烟袋，露出一脸的歉意。

我旁边的一位女客，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往台桌上一摔，便起身往洗手间去了。苦梨老爹几乎想也没想，就一屁股坐在了这个刚刚腾出的空位上。看样子他是真的累了，想偷空缓缓劲儿。

列车在一个小站又停了几分钟。再开动时，走道口又多了一个背着大包、抱着小孩的农村妇女。

这位妇女怀里的小孩大约有一岁多不到两岁的光景，睁着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新奇地打量周围的陌生人。忽然，他看见了我旁边桌上的那只茶杯，嚷道：“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苦梨老爹又是想也没想，端起面前的茶杯就递了过去。妇女感激地朝苦梨老爹笑了一下，就低下头去喂孩子喝水。

恰在这时，我旁边的那位女客回来了，见一位农村妇女竟然拿着她喝水的杯子给孩子喂水，立即拉长了脸，恶狠狠地问道：“谁让你拿我的杯子的？”

妇女吓了一跳，急忙指着苦梨老爹说：“不是我拿的，是他给的。”说着便从孩子的嘴边夺下杯子，慌慌地放回原来的地方。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苦梨老爹一边起身让位，一边陪着笑脸说：“娃要喝水，我就给了，出门在外嘛，坐一趟车不容易呀。”

“哼，”女客毫不客气，“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啥？嫌娃脏？”苦梨老爹也上火了，“你的嘴是嘴，娃的嘴就不是嘴啦？”

女客却懒得跟他多说，骂了一句“乡巴佬”，便抓起茶杯从窗口扔了出去。

苦梨老爹见状，气得嘴唇抖抖地“咻咻”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忽然，他一转身俯在了自己的蛇皮袋子上，赌气似的用力地解袋口的绳子。

大家都屏住气，紧张地看他要干什么。终于袋子解开了，他却从袋里摸出一个葫芦般大小的紫褐色的梨来，递给了那位惊慌万状的农村妇女：“来，娃吃梨，这梨比茶水还香哩。”

妇女正为难地不知接还是不接，孩子已一把抢了过去，立即破涕为笑，张大嘴巴就啃了起来。车上的旅客都松了一口气，会心地笑了。

可是，刚安静了不一会儿，大家又都坐不住了。这一次，是孩子吃梨的那一种甜美的声音和神态馋得大家口水直流，都忍不住想跟老爹套个近乎，也混一个梨吃。

于是，有人试试探探地问道：“老伯，你那是啥梨呀？”“苦梨。”“苦梨是苦的还是甜的？”“刚摘下来是苦的，放到冬天就甜了。”“老伯，把你的梨让大家都尝尝吧。”“不行，一个一斤多重哩。”“给你钱，卖不卖呀？”“不卖。儿子在兰州当兵，我给他和他的战友一人带了一个，你吃了他们就没啥吃了。”

“那这个娃咋吃了一个？”

“他吃的是我儿子的那个，咋？”老人环视大家，目光炯炯，让人不敢逼视。

车厢里顿时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车轮在钢轨上奔跑的声音。

不久，兰州就到了，大家纷纷让开，让苦梨老爹先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