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呼

有一年读了方英文的《处女呼》，居然也异想天开，渴望有了BP机别在腰间。这年头时兴消费，不你追我赶，就要落伍。重要的不是实用，而是你有我也得有，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邪门的是传呼台，一夜间冒出来那么多家，使人感到西安突然现代化了。说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我是市民，也有义务为电讯事业添砖加瓦吧？可是选哪一家呀？即使爱你没商量，但我也得和我商量商量。我是不做发财梦的，但对发财抱有幻想，即使粘些财气的机会也最好莫放过。于是我选择了金融传呼台。

我把传呼机一别到裤腰带上，立即自我感觉良好起来，就好像我突然长到一米八五的个头了。趾高气扬地去找一位朋友，敲门的时候竟觉得心里不自在，索性把传呼机装进裤兜。后来试图在腰上别过几次，心里别扭还在其次，软软的腰际凭空垫上一块硬物，实在不美气，也不舒服。按照快乐至上原则，我决定把裤兜作为传呼机永远的栖身之所。

最先的感觉并不美好。我讨厌那种没完没了的呼叫。有几回在“人生的紧要关头”被那迟不来早不来来得不是时候的怪叫惹得满腔怒火。我去会朋友，裤兜里不时地“吱”一声，叫得人心疼：这传呼机不会有毛病吧？两千多块呢！这年头人上当受骗惯了，也怕了。机屏上常常还出现类似洋文的字母或类似铅印出版物初校样上的“黑屁股”。三天两头就又没电了。打电话给传呼台，她们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明白。后来请教一位比我佩机资历长的朋友，他谆谆教导如下：（一）呼叫的信息必须阅读，传呼机才会停止“吱”、“吱”地提示：（二）建议更换电池，不要用国产，用进口的。我说我还想爱国怎么办？他就把手一摊回答道：“等国产赶上了进口，再爱国不迟。况且，你知道摩托罗拉汉字顾问机的实际成本吗？”我让他闭嘴，因为我害怕我后悔。这位朋友又问：“我奇怪，你买了传呼机，又不阅读，为什么？”我老实说：“没有多少是找我的，是股票信息，我不感兴趣！”朋友就哈哈大笑了，说：“这才叫爱你没商量呀！”

传呼机带久了，朋友们逐渐都知道了，有事没事都要呼，方便了许多，又麻烦了许多。有一回正赶路，有友连续呼叫，十万火急似的，我只好放下手头事，去寻电话亭。电话打过去，那边不急不慢说，他正值班，闲得无聊。当然，只有老朋友才敢这样。皮了，不理不睬，却也有误事的时候。又有朋友正给别人家的孩子当语文教师，遇到一个字不认识，懒得查字典，就跑到电话亭呼我，呼得我“肚子疼，心口憬，难为情，说不成。”

传呼机有点儿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长日久，与我居然亲热得形影不离了。我有位朋友的妻子端直对了我说：“做老婆还不如做呼机呢。”我笑着逗她：“传呼机怎比得你？每到上床时，就被爱情遗忘了。”她正儿八经说：“你不知道，我那口子睡觉，头这边放着传呼机，头那边放着电话机，只要‘蛐蛐’叫，他就对着电话聊，烦死了！”说白了，这叫各人感觉不一样，我的感觉就和我的这位朋友差不多。如果出门忘带了传呼机，就像丢魂了似的，走到哪里都魂不守舍。

也有人讽刺过我：“人家用传呼机赚钱呢，你一个文人用它做什么？”我笑道：“赚情嘛。”一句笑语，先掩饰了尴尬。实际上我觉得带传呼机跟穿衣服差不多，不能无视实用，太实用了也没意思。就算赔了钱和朋友聊天，又有何不可呢？吃馒头就饱人，人为什么还要吃生猛海鲜呢？化纤布料就能遮体，人为什么还要穿真丝、真皮做的衣服呢？

1996年10月，我去东郊看朋友，在213公共汽车上，被人掏去了传呼机。我是走下车后才发觉的，多少有点儿扫兴。我打电话给传呼台，说我丢失了传呼机，要台上代转呼我的朋友。我刚缴过一年的服务费。半月后，我去传呼台营业厅，意在另买一个传呼机。我的如意算盘是希望传呼台从售价上减去一年420元的服务费，然后把我已缴过的服务费续上。传呼台不同意，托一位朋友去找经理说情，遭到拒绝。此后常有朋友指摘我不回呼，我就呼了我一次，小姐很温柔，例行问答后请我关机，仿佛我的传呼机并没有丢失。我突然悲从中来，不是为我，是为传呼台。如此经营方略，其前景可想而知。有友就开导我：“你当初爱人家没商量，现如今人家不爱你也没商量，扯平，还自作多情干什么？另择良婿吧。”

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再来一次“爱你没商量”：选择西安三九台。多少年的经验不可磨灭：还是国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