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散文)
文/董川夫
寒假,女儿从乡下的学校回来,把两只手伸到我面前,手上是一道道的裂口,冻的,陕西人称作“裂子”。我若无其事地说:“爸小时候读书,手上的裂子比这还要深,还要多。”然而,心却很疼。现在的父母,哪个不是十二万分地疼爱自己的儿女。
女儿考上高中后,我便决定把她送到乡下的学校去,当时,我是在非常矛盾的心情下奔跑这件事的。
女儿晕车,平时带她去看回朋友,坐几公里的汽车,她也要趴在我的怀里昏昏地睡着,否则便会呕吐,可去乡下读书,几十公里的路程,中途还得换车。女儿怕冷,冬天,尽管暖气很足,她仍得开着电褥子睡觉,去乡下读书,却要住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阴冷的窑洞。女儿挑食,总是这不可口,那不想吃,常常为吃饭和我们呕气,去乡下读书,能咽下大食堂的饭菜么……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一边奔波转学手续,一边追问自己,像有病似的。然而,静心一想,我不正是为了这些才要把女儿送到乡下读书的么?单位的学校距家百步之遥,女儿吃在家里,住在家里,早晨赖在床上,上学得喊,晚上守着电视,睡觉得催,喜欢和同学们攀比,受不得半点委屈,在她看来,家里就是整个的社会,生活原本就该这么安逸。看似平平常常的读书,其实已在滋生许多不易觉察的隐患,必须采取断然措施。这样,我终于咬着牙把她“赶出了家门”。
开始,她每次离家去校,我都要亲自把她送上汽车,尽量替她找到座位,反复叮嘱同车的熟人或司机,请他们多多关照。望着汽车渐渐远去,在公路拐弯处消失,再急急忙忙赶回家里,等着她“顺利到达”的电话。我时刻担心着,总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她会愁眉苦脸地告诉我,她实在坚持不住了,那该如何是好。
提心吊胆地打发着日子,突然有一天,电话里传来她又脆又亮的声音:“爸,我不晕车了!”我高兴万分。这高兴不仅仅为她不再晕车,从那急切兴奋、充满自信的声音里,我得到了“决不退却”的信息。第一个冬天渐渐来临,女儿又来电话,告诉我要买一个塑料壳电筒,说是在被窝里看书不冰。我感到意外,问她,她说学校十点准时熄灯,宿舍又冷,同学们都是打着电筒在被窝里抓紧时间复习。我又一次高兴,她开始进入角色了,那个守着电视不睡的女孩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一天一天过去了,一个学期一个学期过去了,女儿每次从学校回来,我都认真听她讲述学校的情况。开始,她讲那缺盐少油的饭菜多么难吃,讲天不亮起来(乡下学校起床早),在寒风中跑操的滋味。我替她鼓劲,为她加油,要她无论如何咬牙顶住,争这口气。她成功了。渐渐地,她开始谈到农村同学生活是怎样的清贫,学习是怎样的刻苦。她说,到那里一比,自己的确没有不好好学习的理由。后来,她又谈到在那个无依无靠的陌生环境里,怎样学习处理同周围的关系,又交了哪些要好的朋友,也谈到和同学的争吵,对老师的评价,并用大人的口吻对我说:“唉,我知道,在那儿,一切都得靠自己。”前不久她走后,我发现桌上有一封信,是她特意留给我的。信里说,她感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她感谢我为她创造了那样一个好环境,她让我放心,说自己一定要努力做到品学兼优。我从心里为她叫好。
我很爱我的女儿,我硬着头皮为她选择了乡下的学校,一方面那儿教学抓得紧,有利于将来考上大学,更重要的是那儿条件相对艰苦,有利于她自立能力的培养。考上大学并不等于能够自立,自立也不仅仅限于考上大学。假若要我在上大学和自立之间选择,我会首先选择自立。人人都在煞费苦心地希望自己的子女考上大学,但又不可能人人的子女都考上大学,这是一个残酷而无法回避的现实。所以,我不奢望女儿一定要从大学的跳板上腾飞,却要求她必须学会在生活之海中独自游泳。在追求领袖的权威、名人的荣耀、大款的潇洒之前,首先要懂得生活的艰辛、社会的复杂、友情的珍贵,从一个平凡但却自立的人做起。
这,便是我选择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