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方言误读
桑眼
一个人吃着碗里瞅着锅里,有些贪心不足的样子,乡亲们就说,这人有些搡眼。有人吃相不雅,好像老怕有谁跟他抢着吃,有一种赶紧吃完的贪婪样,乡亲们就说,这人搡眼。当然,不仅仅限于吃。如果有夫妻二人在人面前过度地表现亲怩,乡亲们也会说,这两口子搡眼。如果有一位男人表现出对女性的孜孜不倦地审美,盯着看,撵着看,恨不得喝一口凉水把人咽了,乡亲们也说这人搡眼。操眼,就是给眼睛里塞了东西,让眼睛感到有膨胀的、不舒服的感觉。眼睛的感觉,变为心理的感受,再转变为道德的评价,应该说是很好的通感的例证。也就是说,有一种行为就像使人眼睛里进入不舒服的东西一样让人感到难受。与这个词相似的一个词是 “日眼”,显得比搡眼要粗俗,表达的程度要直接和严重。你这人乍这么日眼的?那就是说你的行为已经不端,让人不能忍受。你这事办得有些日眼,事办得不大艺术,不怎么隐蔽,有些生硬。与眼有关的词还有,譬如一个人办事喜欢张扬,好排场爱热闹,大铺大盖不顾及影响,乡亲们就会说,这人事办得 “楦眼”——也是说眼睛的不舒服,但有扩张夸大的感觉。如果一个工厂是亏损企业,头儿们照样肥吃肥喝,让关中老乡看见,幽默一点的就会说:“这厂里的领导,乍这么搡眼!”这就不仅仅是指这些领导像八辈子没吃过饭,很贪婪,而是有丰富的潜台词,基本上就是对他的整个的不廉洁的一种拷问。如果再看到他吃了以后,又去搞
“三陪”什么的,幽默一点的,也会说这人有些搡眼,当然也有潜台词:你家里不是有老婆吗?乍就这么不顾脸面,不知羞耻呢?搡眼这词与人的行为的粘合力很强,这也证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人的最具开放品格的感官。
狼跋
关中人说某人作威作福,有时就骂某人是个“狼跋”。再如果说某人的架子大,很自负,刚愎自用,有时也说某人“狼跋”,有时候也开玩笑,如果关系相熟,某人很骄横,就说你简直是个“狼跋”。一般的关中人,若不细究,会从“跋”的音上,想到狼的生殖器,以为是一句很厉害的骂人话,殊不知这个说法是语言的活化石。《诗经》的“豳风”里,有一首诗的名字就叫“狼跋”。原诗是“狼跋其胡,载嚏其尾。公孙硕肤,赤舄几几。狼嚏其尾,载跋其胡。公孙硕肤,德音不瑕。”翻译出来是“老狼走起路来,拖着他的胡子,摇着他的长尾巴。公孙先生挺着个大肚皮,他的鞋子好显华。老狼走起路来,摇着他的长尾巴,拖着他的长胡子。公孙先生挺着个大肚皮呀,他的声名可不佳”。这首诗实际是咒骂这位公孙先生的,他是豳公的后裔德政谈不上,一副作威作福、骄横无理的样子,可能百姓们吃够了他的苦头,于是,就把他比作是“老狼”。可能这位公孙先生也很残忍,否则,老百姓不会把他比喻为“老狼”。老狼在形体上已经变化了,长起了长长的胡子,就像是我们在动画片上看到的狼,老狼当然比那些小狼年轻的狼,要更富有觅食的经验,更狡诈更残忍更狠毒,所以这一首诗,以讽刺的口吻,用比喻的手法,表达对于这位统治者的愤恨。我之所以说是“语言的活化石”,主要是因为地域。这首歌谣记录的是豳地人的民歌。“豳”即今天陕西省的旬邑和彬县一带,是周人的老家。这个词的流传直到今天,也还有它与古词相同的意义。当然这个词与它实际讽刺的对象已经剥离,只取其情态其威势,并且成为一种典型。这个词的古老,有时也确实反映关中人心态的古老,反映关中人智慧的古老,也反映生活方式的古老,和语言变迁本身也确实有它很顽强的保留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