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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98年07月16日

陕西工人报憩心亭 寻找麦芒 钻床的意义 图片新闻 玉华瀑声 任老师 山城洛阳 图片新闻 我们这个年龄 车上 图片新闻 电视台的脸《主持人》 关中老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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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心亭
04

关中老碗

(散文) 口文/管子

“啪”一小碗面条摆在我面前,紧接着,弟弟扔下一句话:“你们城里人喋饭都是用碎(小)碗的。”听之,愕然,我抬头一看,我过去曾用过的那只老碗正端在弟弟的手中。

原来,城里人与乡里人的差别竟然体现到了一只碗上。难怪每次回家省亲,弟弟总用一种隔世的眼光看我,再也不象过去那样和我家长里短地瞎闹瞎谝了。

关中人用的老碗倒扣在头上不必担心睫毛以下的部分淋雨。不象城里人用的那种碗,论大小,宛如农村老太太后脑勺上用黑色的发网罩着的那坨发髻:论容量,盛不下庄稼汉的一只铁拳。

城里人生活得紧凑、细法。农村人生活的散淡、粗俗。关中农人把一天分为三个时辰:响午、后晌、黑了。城里人把一天分为四个时辰:上午、中午、下午、晚上。城里人“三饱两倒”。中午还得迷登一回,晚上深睡一回。还常常失眠。关中农人却是“二饱一倒”。“一倒”便昏天黑地,管它夜黑风高星眨眼,打起酣来能吓得老鼠呆在洞口贼头贼脑、瓷瓷畏畏不敢轻易出洞,只能择以游击战术,东钻西窜。

天刚麻麻亮,关中农人便荷锄下地了。干到了九十点钟,便是晌午饭的时候了。撂下饭碗,便急忙一手拿蒸馍,一肩扛农具。只见:日急三慌一个人影扑面而来,一大口一大口的蒸馍在嘴里游动,动若长虫吞青蛙:一头沉一头轻的农具,在肩上颤颤地晃动,动若蜻蜓点水:沾满泥土青草的一双鞋子所到之处,土疙瘩小石子扑扑乱飞……一二里的路程,吃不到一根烟的工夫,便弓腰耸肩的锄禾翻地了。

腰身略微有点酸痛了,口腔里略微有点冒烟了,便抬头看看西天。日头西斜三四尺五六尺七八尺。揣摩着该是晌午饭的时候了,便匆匆而归。

晌午饭,往往是苞谷糁子稀饭,有稀有稠。就着自家老瓮里腌制的咸萝卜酸白菜吃。盛饭时,一大勺子在一口大铁锅里,往老碗里舀上那么几大勺。不小心盛多了,赶紧把嘴唇放在碗沿上,手那么转几转,嘴里发出稀稀溜溜的声音,天长日久,唯有那碗沿铮明瓦亮,十分地光彩。后晌饭,往往在下午二三点钟尽为面食:搅团、麻食、粘面汤面、片片面、棍棍面、煮馍(饺子)、漏鱼鱼……宽的粗的细的厚的方的带馅的不带馅的……花样繁多。但无非是苞谷面、麦面制作而成。实实为了哄嘴骗肚子。

诸多面食中,尤其以粘面为主。制作粘面:将一团揉了又揉醒了又醒的面,放在门板一样宽厚的案板上,用一根三尺长的杆杖儿碾来碾去,不一会儿工夫,但成了一方面布。然后,抖几抖、叠几叠、平平地放在案板上。紧接着,一手压面,一手握刀,成弓箭步。那手象拉锯一样,拉来拉去,也是眨眼工夫,一样宽窄的面条便成了。再撒上苞谷面,随即一手抓起抖几抖,哗啦一声扔进了锅里。

面熟了,葱花油加油泼辣子酱油醋,一古脑的往面里一拌。满满地鼓起来一老碗,成小坟堆。说句话的功夫便吸进了肚子里。过后,才吧嗒吧嗒两扇厚实的唇,品品味儿,继而一只大手在嘴唇上一抹……后晌饭要比晌午饭耗时长些。一天的农活到后晌饭时便结束了。开始端着老碗到处游逛了。最开心的便是老碗会了。会址可能在场畔的麦秸堆旁,可能在某一棵老树下,也可能在谁家的门楼下、屋檐下……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或蹲,站没站样坐没坐样,偏偏蹲出了一大特色来。象大便一样圪蹴上数小时不带挪窝的。站起来还可以旋上几圈芭蕾呢。丝丝儿、吸吸儿、呼呼儿、噜噜儿……一老碗的粘面下肚了,却不急于回家。听任老婆碎娃:“大也、大也、大也……”高一声低一声地乱喊乱叫,端自不应。一个个啪啪地将筷子搭在老碗上。有人脱下一只鞋,往勾子底下一垫,坐上去;不愿意脱鞋的便圪蹴着开始胡吹冒撂了起来:谁给先人脸上抹黑啦?谁羞先人哩?谁家的碎女娃不要脸疯疯张张啦?今年的收成如何啦?谁挨球的该怎样怎样啦……一果子烟接一果子烟地抽,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地谝,无头有尾、有尾没头的。直到天麻擦黑了,才散会。回到家里,高喊一声,老婆碎娃赶紧把老碗接过去。倘若不顺心了,便“狗日的”“挨球的”没头没脸地挨个修理一番。电视有好看的了,便泡上一壶“陕青”,吧哒着铜的、玉的烟袋锅子,圪蹴在椅子上,有滋有味地看起来。可也没多久,眼皮子便直打架,骂一声“狗日的”或叹一声:“把他家的”,便一双黑脚塞进了被子里,呼呼噜噜地约会周公去了。

吃穿住行往往象一面镜子,映射着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程度的人们的情态脾性。而我私以为,一只老碗,一老碗粘面便可以将关中人的吃相、品性很淋漓尽致地反映出来。我不能忍受的是,一些成了城里人的某些关中农人的后生,对城里人谝起老碗来,似乎是在评价一件廉价的出土文物(类似于夜壶一样的东西),以博得某些城里人一笑。我总觉得那些忘了喂过他的老碗的后生们,以一种嘲笑姿态品评老碗,便是忘了祖宗。为了不背这不孝的罪名,我想起了作一篇《老碗》。一则略表孝心;二则权作纪念和思念;三则为老碗正名。且屡屡返乡,我总要求用老碗喋饭,免得让弟们以为我是城里人了就娇气斯文的不行。我知道,一娇气一斯文,我与农村长大的,仍在农村的儿时伙伴便隔了一层膜。我不愿意失去他们,所以每每回家,就和他们一起端了老碗喋饭,且蹲在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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