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方言误读
田长山
心大
这不是一个医学名词,而是关中人对一个人的心志的评价。这个人不但想发财,而且想发大财,乡亲们就会说这人的心大;如果这人身在荒村陋室而心怀天下,好言王霸大略,并且有几分真知灼见,乡亲们也会说这个人的心大。心大,没有褒贬,似乎是个中性词,而且在评价者来说,也是心存忠厚,充分表现出关中人对人的欲望的理解和对实现这种欲望的赞赏之意。人生并不一番风顺,假如有一位要办一个工厂,但办砸了,不服输,总结经验又干起来,乡亲们也会评价说这个人的心大。如果一个人遇到了难事,在一般人就愁眉不展就唉声叹气就怨天尤人,而有一位却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玩就玩,表现出既提得起也放得下的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乡亲们也会说这人的心大。这种正方向上的评价,一般说是对一个人的胸怀、气度以及眼光、意志的一种肯定的赞赏。如果在负面的方向上用这个词,有时说有讽刺的意义。譬如,一位先生办事不负责,造成损失也满不在乎,大瞪两眼,一点也没有忧愁感或者负疚感,照样的吆三喝四,吹五云六,乡亲们也会说这人心大;如果是阿Q一样,别人欺侮了,还要说儿子打老子,乡亲们也会说这人心大。在这里,心大一说,其实等于一种批评,等于一种微讽。那位坐在佛殿里的弥勒佛,又胖又大,拖个布袋,广结善缘,“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乡亲们如果要幽这位佛爷一默就会说他的心大。心大,在这里又指了一个人的度量,能不能容人,能不能容事,能不能“团结那些反对过自己、而在实践中证明是犯了错误人”?这并不容易。心大,本身也是一个比喻,心之官则思,实际应该是指的思想的空间,指的是见识的大小远近,当然也是指的精神境界是否开阔等等,因为心也指精神。
敬嘴一个人对吃格外讲究,如果上升到哲学高度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并且时不时的付诸实践,隔三岔五解馋,乡亲们就说,这个人很敬嘴。这个词很有智慧,那嘴本来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欲望也本来就是自己的欲望,但是一涉及到敬的行为,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器官而是来访的尊贵的客人,不是自己的平平常常的口腹之欲,而是一位高居人上的神灵之类。嘴就在面部器官里,被单列了出来,享受了特殊的待遇,究竟怎么个敬法?大鱼大肉地敬,山珍海味地敬,有钱要敬,没钱借钱也要敬,总之,不能怠慢,得虔诚,得表现出格外地垂青光顾地敬,这样本来是很平常的一部分,却已经表现出不平常来,表现出特殊,尊贵以及异化来,关中地区虽然农业发达,人民生活水平历朝历代还能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富足,但是把吃当成艺术,当成纯粹的享受,当成一种文明的标志,当成一种学问,在一般的劳动大众,还是显出一定的奢侈。一般的人,标准并不高,也不过是和孔圣人一样,“食无求饱”。即能吃饱就行,要吃得美味吃得可口,吃得有档次,在我的印象里,是随着这几年经济的发展是越来越讲究了,这是一种普遍的提高,并不涵概个别人的敬嘴的癖好。敬嘴就是爱吃,有吃的嗜好,憨直的关中人并不美名之日“美食家”。譬如我的乡亲,历史上很少吃鱼,有小孩子在河渠里抓了小鱼泥鳅之类,起火烧了吃,老人看见,会说小孩子家只知敬嘴,如果在三伏天的傍晚,在一棵大树下点起火来,让知了向火里扑,然后烧了吃,老人会笑着年轻人很敬嘴。我回家当农民时,我们村旁的小渠里,还是溪水清清,月白风清之夜,能听取蛙声一片。我的城里的同学下乡来看我,惊喜地发现还有那么多的“田鸡”。于是就捉了来吃。我的乡亲就不解,这些学生娃咋这么敬嘴,连哈蟆娃都吃哩,真真是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