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

徐慧屏

一直渴望住在一座前后都有宽大敞亮阳台的房子，朝看日出，夕看日落。若是风雨天气，可以站在阳台上的玻璃窗后，听见风声雨声，看行人车轮在风雨中的行色匆匆，那该是多美好。

这样的期盼不知有了多少年。过去父母住的房子，那是五十六年代修的楼房，呈那种灰色的调子，一幢楼，一个通用楼梯和楼道、水池就设在楼头，茶余饭后，邻居们在楼道里三人一堆、五人一群、女人们闲语家常织毛衣，男人们打牌下橡棋，邻里之间，其乐融融。各家有个大事小事，来个亲朋好友，即便是一封家信，主人家知道了，邻居们也都知道了，那里没有秘密可保的。通用的楼道代替了阳台，扒在这样的“阳台上”、脑后是邻人们的说笑，还有那加班迟归人家炒茶做饭的香味和锅碗盆勺的碰撞，远处是绿油油的田野和村庄，再远处是云雾茏罩的灰朦的远山，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时刻，也很能产生绝妙的奇想。

可惜这样的其乐融融也好景不长，先是邻居那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老伯被一群红卫兵抓去审查游街，要他揭发他的老上级“叛变革命”的问题、后又有一邻居说家里有美国亲戚，要他交待“里通外国”的罪行……那之后，平时热热闹闹的楼道一下变得空落凄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们在自己家里说话声音也是压得很低很低、以防“隔墙有耳”，邻人们偶尔在楼道里遭遇，那眼神的复杂，就连文字大师也很难描绘。母亲说，那段岁月，总有一些让人心惊的消息。

如今的父母和我们都住上了前后有阳台的房子，不但有阳台，还有客厅，饭厅、大小卧室、屋子里装修一新。每天清晨，起来跑步，或者在阳台上看看近处的建筑物，远处的田野和村庄，在经历了夜露滋润之后的清丽模样。打开窗户，清晨的空气是那样清新，天，那样蓝而洁净；一会儿，东方那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那是多么鼓舞人激动人振奋人心的时刻啊！

傍晚，当我们下班归来，做饭洗衣做家务，忙完之后，沏一壶茶，拿一本书，坐在阳台上细细品茗，细细浏览。或者你被孩子的惊呼唤起，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只见傍晚西天那美丽的云彩，一层一层一团一团，象珊瑚、象碎金、象玉带、象梵高的画，象众多穿金戴玉飘舞的仙女，那真象一个迷人的童话。在这样美丽的陶醉享受中，更让人陶醉有这样漂亮的阳台，一个能够欣赏美享受美的明亮的阳台。……

不知是受了六七十年代的政治运动的影响，还是现代城市人变得越来越成熟，自从家家住上了有阳台的房子，人们的物质水平一天天提高了，家中安了空调，买了影碟机，以及电脑电话之后，人们在防盗门之后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位敲门的和按门铃的人，左邻右舍，从无往来，相处多年，不知在哪上班有之，不知叫什么名字者更有之。人与人之间，变得如此漠然，彼此觉得相安无事，安之若泰。

一年前，母亲提出想去看看住了几十年的旧楼，想去看看那只有一面楼梯和一个通用楼道的房子，母亲很怀念左邻右舍和睦相处的那些日子。是啊，对于现在的中年和青年，已习惯了这样的漠然、而对于母亲，她们曾经历过邻里之间的浓浓友情和后来的风雨磨难，她们无法漠然面对今天左邻右舍站在漂亮的阳台上隔着防盗护栏、隔着玻璃，隔着窗纱、隔着窗帘和人为的心理障碍漠然相处。生活水平提高了，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让人难以忍受！我们和我们父母辈们如今又是怎样无言地品尝这精神的孤独呢！

打开阳台上的所有窗户吧！让风吹进来，让鸟语飘进来，让阳光洒进来，让邻人们的欢声笑语飘进来吧！

呵，我的漂亮的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