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蔡维水

秋师是厂里老牌汽车驾驶员。坐他开的班车让人放心。开班车的年头多了，认识他的人也就多了，自然就成为厂内外的名人。

刚过五十二岁的秋，为了心肝宝贝女儿，一咬牙就内退了，让女儿顶替进厂上班。

不上班的日子真难熬，每当站在车场，眼瞅着自己开过的心爱的大客2号出去又回来，手发痒也能叹口粗气，心里一片荒凉。

他今天才明白，人社那年，自己家养的那头大黄牛被牵到生产队饲养室时，父亲为什么会老泪纵横。

秋时常问自己，我是厂里著名司机，才五十几岁，年富力强，开车经验丰富，大家公认的开车高手，称得上一流驾驶员，按说让谁下车也不能让我下车。

天天心里憋闷的慌。嗨！偏偏天天是人见了秋都爱打招呼：“秋师，你今个不出车，休息啊。”每逢此时，秋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嗯”来，心想：我正为这长休烦着呢，你们日后见了我最好是少客气。

名人终归是名人，秋闲呆不到一个月，就有位中巴客车主上门雇他去开车，跑西宝公路。讲好每天给40块钱，管吃管喝，外加一包香烟，秋想这挺好，反正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冲着40块钱秋第二天就驾车上路了。

头几天秋自我感觉良好，虽然起早贪黑真累人，但一想一天挣40块也就认了。

谁知车主的小女儿卖票的胖翠让他越来越受不了。别看胖翠只有根号2米，但人还挺神气。车是她家的，她总觉得比有架国产飞机还光彩。她从不称秋是师傅，处处摆出一副傲慢公主派头跟秋讲话。

车一上路，胖翠瞪着一双大号凸出眼睛仔细地寻觅路边每一位有乘车意图的人，一但发现可疑情况，她会马上吼着：“停车！停车。”

有时为了多拉客，胖翠像装白面馒头一样地往车里塞人，挤得秋手脚都抡不开。

有时客少，胖翠又无休止让秋停车在路边晒热太阳，车上乘客受不了，嚷着让秋快开车，方向盘是在秋手里，但总是外行领导内行。

最让秋不得容忍是胖翠为了在路上多拉几个客人，不管路况如何，命令秋像开赛车一样地跟其他客车进行玩命地你追我赶。

秋属于任何情况下不会激动的老牌子司机，他见过公路上太多的不幸，深知怎样在国内公路上开车。为此他耐着性子跟胖翠解释。反而惹得胖翠嗤之以鼻。她扭过圆鼓的屁股对准秋说：“我看你是老了，技术比上天我家雇向司机张哥就差远了，要不是我老爸起疑心，这车咋能轮到你开。”

每逢此时，秋就不由地回想起昔日在厂里开车的情景，车虽然是公家的，但毕竟开的是自己厂里的车，心里真舒坦。

而今厂里效益不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正如某位老兄所言：“养家不志气，志气不养家。”我为他妈几个臭钱，成了憋孙子。

干了三个多月，老板也不给秋工钱。头几次要老板死皮懒脸地说没有，后来再要，老板反而不耐烦地说秋：“你也太小家子气，不就欠你千把块钱，怎么这么不相信人。”你说他是人吗？干活不给钱。

那天秋收车回来，为要工钱跟老板吵翻了，晚上秋阴着脸气哼哼地往家走，刚进门，便看到徒弟春在家等他。春说：“师傅回来了？”秋肚子胀鼓鼓地没好气地反问春：“你来有啥事？说吧。”春见师傅火气这么大，不说又不行，卡卡巴巴地说：“师傅，乡下我娘近来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去看看，这车交给别人开我又不太放心，看你老有空不？……。”

秋一听是让他顶替开几天班车，顿时气就顺了，激动地说：“没有问题，自家人甭客气，你就只管放心回去多住几天，把你老娘的病看好再回来。”说着让老伴拿酒来，他也不管春有没有这个雅兴，非要徒儿陪他喝两盅。

第二天天不亮，秋早早地爬起来，到了车库，见到昔日与他朝夕相处的老伙计——大客2号，不由地眼眶湿了。他把车子擦了又擦，查了又查。机器发动起来，他侧耳仔细辨听着发动机的声响，又把前后四个车轮看了又看……。

当7点不到时，秋很老练地把车开到候车点。咋说呢？我是车的主人那种感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