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误读

田长山

臊皮

一个受了屈辱的男人向另一位欺侮他的男人报复，权衡再三，用一种让他的名誉受损的办法：臊皮！人一有羞耻感脸就发红，关中人就说人“臊”了，也就是脸红了。所以臊皮，就是要让你脸红，让你羞辱。臊皮的工具，只能是语言，而不可能是打架的冷兵器。这语言的功能，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中，揭露那人的不义，历数那人的过错，既不是声讨也不是控诉，而是一种人生经验和艺术水平都很高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多用反讽抑揄反打正着的口吻，多用小处肯定大处否定的办法，多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收到的往往都是很好的臊皮的效果。当然也可以在对方不接招的情况之下，对着他们家的门口叫骂，像古代的将士叫阵一样，然后用很低级很下流很脏的话，去辱骂对方，这也是一种臊皮，不过五尺高的汉子，一般是不屑一用，用这种办法的大都是屋里人——妇女。当然妇女对这种事有个专用的名词叫“嘈叨”，也就是给对方一个不安宁，要让她（或他）耳根不能清静，也是用的语言的武器。什么事值得臊皮或者嘈叨呢？一般讲不是大事，既非钱财过手，也非人命关天，多半都是有伤面子的事，该看起的没看起，该走圆的没走圆该走到的没走到，也可能有误解，也有可能是有口无心，也可能是有人从中挑唆，也可能是无理取闹不顾皮毛，等等，这个词也反映出关中人心理活动的复杂，和对面子问题的重视，因为人活着尊严就是第二生命，也可见关中人受理学影响之深。当然要面子的问题，也带有民族性。上海滩上那位名人杜月笙先生就说过：“人生有三碗面最难吃：情面、体面、场面。”想想也是，因为都有难解决的情理之间的冲突，未必都能做到很有分寸很合情理，不小心不是自己弄个“脸儿红”，就是“臊了别人的皮”，而这在我们那个小村尚且是大事，要有维护自我尊严的举动，更何况通都大邑。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只要是人都有对尊重的需求，村野匹夫和达官贵人没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