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
口文/孙军
尤大妈是孤独的。她没有朋友,没有老伴,当然,她以前是有老伴的,只是过早地死了。她虽然也有一个孩子,即我的房东尤大哥,然而,尤大哥成了家与她另过,虽在一个院里,但不和她来往。她很孤独。
起初,她极愿和我说话,站在我的门边,向我说一些简单的话,后来不常说了,再以后干脆不再和我说话,这可能缘于尤大哥。那次,她立在我的门边问我:“屋子潮不潮?”“不潮”“这天潮的……”她看着天说,准备和我议论一下这个天气。然而,正在午休的尤大哥从窗口探出头来:“老太太,你吵什么?”“他问我屋里潮不潮。”“你管那么多干嘛?”她准备解释。“干嘛干嘛?”尤大哥嚷着趿拉着拖鞋奔出来。“走!”尤大妈瘦骨嶙峋的身子急速颠出了院子。尤大哥向我解释:“老太太有病,不要理她!”这次以后,尤大妈就不再和我说话。
既然别人不和她说话,她也不和别人说话,有时候,她就自己和自己说话。她自言自语,也往往只是针对天气而已,而且只是一、两句,只有一次说得多一些,断断续续说了一大堆。那天是个午后,可能她午休过了,尽出汗,开门,看着天,摸一下额头:“这天热的,口渴,嗓子眼要冒烟……屋里呆不住,出了屋门,苍蝇疯进来,不开门热……屋外,太阳晒!”她立在屋檐下不时瞅一瞅我的窗户自言自语一番,便拎着小板凳走到小树下那块稀薄的绿荫里坐下,默不做声,痴痴的目光盯在脚下的土地上,地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破木片和小石子而已。她呆看良久,缓缓地拣起那块木片,端详良久,便把目光射向院子外去。她攥着的木片在膝盖上搁着,木片的一头翘起来,直向太阳,仿佛是在乞求太阳的照拂。
是的,她是孤独的,无论干什么她都是一个人。有一天,也是一个午后,太阳静静地洒在院里,我像往常一样在窗前看书,静静的,似乎能听到阳光洒在院里的热热的闷闷的声音。她出来,拎着小板凳默默地坐在小树下。坐着坐着,她的枯手忽然在眼前挥舞起来。我细看,是一只苍蝇在她的眼前乱舞。她赶跑了苍蝇回头一瞅,是一只金色的大苍蝇。她悄悄地立起来,金色的苍蝇实在太敏感,立刻飞跑,落在晾衣绳上,她轻轻地迈步向苍蝇,刚举手,那苍蝇立刻转了几圈,直转到北屋的窗玻璃上。北屋的窗玻璃挺高,她够不着吧,便不再追,而且要回屋,可是她为什么走得那么轻?她轻轻地走入了屋里。我感到纳闷儿。不过,一会儿她从屋里出来,手里举着一个蝇拍。那苍蝇确实太精明了,一下又飞跑了,由院子的上空转圈儿,她的目光也转圈儿,手里举着苍蝇拍,可她轻轻地走到窗下,然而,刚举蝇拍,那苍蝇不耐烦了,转着转着竟转向了院外,她竟也颠颠地跑出去。好久,没见她回来,我想,那苍蝇实在太精明。
第二年冬天,她孤独地死了,是死在了屋里,死时周围没有人,几天后才发现的。我常想,尤大妈实在是个太孤独的人,甚而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