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在明天

张城蓉

有时坐在灯下想想半生的岁月，一截一截地，像一根多味香肠，每一截都滋味不同。

我上小学时，正赶上“文革”。每天晨读，我们这些连字都认不了几个的小孩子只做一件事：摇头晃脑念经似地背诵“老三篇”。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愚公移山和白求恩的故事以及有人死得轻如鸿毛、有人死得重如泰山这两句话。读中学时，虽然教材简单得连几何、代数都不分，根本算不得有知识的“分子”，却个个立志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成天快乐地学做赤脚医生、学做农民、学做工人。待恢复高考时，突然发现黄帅、张铁生已是凋谢的黄花，还是学而优则仕，便日以继夜地补课复习，连跑带撵总算搭上了大学的班车。下了车才知道，风景依旧，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前程并无锦绣，年轻也并不有为，而时光悠悠，岁月悠悠，偬忽间，青春已过。我们仿佛时间之河上的漂流者，在起始的新鲜与兴奋过后，面对两岸永恒不变的景色，开始昏昏欲睡。

那时候，没人告诉你海岸另一边的世界以及那里人们的日子。偶而翻阅画刊，浏览一下金发碧眼们的摩天大厦、琳琅的超市、如蚁的轿车和遍地的鲜花草坪，心里也是淡漠得不起浪花。毕竟，那个世界太遥远，对我们已恍如隔世。

但是，有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我惊讶地发现，世界已变了模样。

一幢幢漂亮的如艺术品般的高楼大厦直入云天，一条条翻修过的公路与新建的高速公路及立交桥织成网状，四面八方奔驰的轿车如不息的流水。舒适明亮的新型超市遍布街巷，草坪和花树正悄然铺满广场和车道两旁，电子技术正把方便带入你的家中，连孩子们也宁愿不去享受大自然给予的乐趣而甘愿在游戏机前战斗、探险。于是我们惊奇地揉着眼睛，叹道：“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正叹息着，电话铃响了，一位不擅书面表达的远方朋友正有一肚子话要讲给我听，而我也用不着爬起来穿戴整齐，只管躺在被窝里跟她窃窃私语，直讲到双方情舒意畅，兴尽而别。那种跨入信息时代的兴奋和余味尚在，VCD影音碟机就已进入千家万户。中午休息时，不想当楼上那个业余歌星的被迫发烧友，便放一盘MTV，拧大音量，让轰天炮似的重低音和三维环绕的中高音围绕在我身旁，然后清清嗓子，有滋有味地沉入歌与画的境界。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两岸的景色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变了，虽然也有感觉迷惘、疼痛、泥沙俱下的时刻，但风急雨骤的晚上，拉上碎花的落地窗帘，坐在温馨的家里看电视，听CD，忽然觉得这种生活不但自己小时候没梦想过，恐怕连明代皇帝也没梦想过。

但在这种生活中长大的孩子们却觉得一切都很自然。我的女儿有一天在家数摇控器的个数，还告诉我：“妈妈，我发现谁家摇控器最多，谁家最有钱。李子家比咱家有钱，她家遥控器就比咱家多一个。”我第一次听说这种计量方法，还觉得挺直观可行，比起我们小时候用吃肉多少判断贫富可是有了质的飞跃。

不久前，一位被誉为“未来的预言者”的美国人曾这样评价中国的进步。他说，几年前他来中国时，中国的数字化技术及普及发展还落后世界十来年，而现在，只落后“十分钟”。他还指出，中国未来的电子技术普及率将相当高，因为伴着电脑长大的下一代，成年后使用电脑和互联网将像使用电视一样平凡而普遍。

面对奔腾的时代骏马，我们怎敢懈怠？

明天，生活的滋味是什么？不论是什么，都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努力。

冥想中，我隐约听到电脑的呼唤：“在二十一世纪，亲爱的，我等着你”。

我在心里回答：我一定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