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柳柳

张　绪　田

每当花红草绿的阳春三月，记忆中的那道堤柳便如烟似雾般地飘进了我的心灵，给我流落着无限的眷恋和思念。

清楚地记得，那条河是弯曲的，水是清澈的，如遇发洪，河水就一变常态，变得浑浊而暴虐。为了防洪护堤，一到春天村民们都要在堤坝上插一些柳树，年久日深，堤柳疏密错落，高低有致，有的粗若木桶，枝干苍虬，有的纤细柔嫩，皮泛青绿。由于很少人工修整，枝条旁逸斜出，袅袅下垂，随风飘舞，颇得大自然洒脱的神韵。

当东风从天空轻轻拂过，柳树用她阿娜的枝条最先报告了春回大地的消息。细雨蒙蒙，柳叶渐绿，淡烟轻岚，乳燕穿飞。当此之时，那些天真烂漫的儿童在柳下的草丛里采撷野花，或捉迷嬉耍，灿烂的微笑和五颜六色的衣裙，构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骄阳如火的夏季，柳荫浓蔽，堤柳下便成了暂避溽热的胜地。田里归来的农人或坐在柳下聊天打诨，或下棋玩牌，或借助低垂的柳幕，可以一丝不挂，潜入深水，洗去一身臭汗，直到太阳落山才想起回家。到了晚上，月亮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夜风清凉，柳荫下又成了女人们的领地，那些被称为大婶大嫂的，自觉担负起护花女神，让姑娘们尽管放心的忘情洗浴。戏柳的微风伴着她们轻盈的笑声，奏出一章凉爽的小夜曲。有关七仙女的故事创作，也许是由此产生出来的灵感。

秋风悄悄收起了张扬的臂膀，是怕惊走堤柳美丽的情致吧！微黄的柳叶拽着柳子　柳条垂入水中，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影把柳条延伸到水的极深处，几朵白云安祥地飘着，驻足凝望，不觉心房紧收。平时令人神驰的蓝天，此时却唯恐跌向那深高的苍穹。

终于有一天，我听说一条新修的公路要占领堤柳的位置，公路是高速的，全封闭的。我站在堤柳旁，看着一棵棵柳树被锯倒，树根被推土机掘出，仿佛看到无形的鲜血在流淌，听到树的精灵在哭泣。我沮丧极了，沉默而无奈地离开那里。一路上，我想到了人类文明和自然的矛盾。人类同草木一样，同为生命，但又容不得非人的生命存在。当人类需要文明时，在自然和文明中人类毅然选择了文明，当一旦拥有了文明时，人类又会怀念起那片永远消逝的绿洲。这也许就是人类在生存与发展中面临的永恒的矛盾。

曾经存在过的那道堤柳永远地消逝了，在堤柳生存的地方，出现了度假村、大酒店、出现了快餐厅、歌舞厅。到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轻歌曼舞，好一处喧闹的景观。然而，在我的记忆中，那道堤柳还依然存在着，也许它已成为历史。每当一年一度的春风在我耳边拂过时，我心灵碧空下的那道堤柳便又一次显现，如烟似雾，如梦如歌，每当这时，我心中即涌起几多慰藉，又有一丝淡淡的怅然。不过再一想，世界总是要变的，只要它变得越来越多采，也就不必为逝去的宁静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