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饭店（小说）

文/潘惠清

阿德的饭店最初只是一个门面很小的临街小店。店员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斯斯文文的阿德，另一个就是阿德那嗲嗲的苏州媳妇。饭店虽然算不上豪华却布置得很优雅。竹桌竹椅擦得干干净净，排得整整齐齐，窗台上摆着盆景花草，壁橱旁边放着一只很大的观赏鱼缸。让人有一种春风扑面的清新感觉。

作为厨师，阿德不属于肥头大耳一身油腻的那种，他长得清清瘦瘦又极爱干净，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从不马虎。每一批原料送来之后，阿德总是认真挑选，仔细清洗，然后精雕细琢地切好备用。他喜欢看着晶亮剔透的一汪清油晃动在锅底，他喜欢听着菜肴在锅里翻动着发出嚓嚓欢快的声音，他喜欢闻着那扑鼻的香味和把一勺勺五彩美丽的佳肴盛进洁白的盘子……阿德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在做菜，而是在享受、在创作。

苏州媳妇总喜欢穿一件米色的晚清式样的对襟套衣。这种装束用在别人身上也许有些怪异但白皙美丽的她却穿得十分得体。她从厨房把阿德的“作品”一件件端出来，轻轻放在顾客面前，然后柔声细语地用她那温和的苏州话和周围的新老顾客打招呼。整个店堂里仿佛流动着一股清风，让人舒心和亲切。

阿德夫妇似乎并不很看重利润，即使有的顾客要的只是很便宜的一碗汤面，或是一两生煎，他们也会尽力地精心配上最合口味的佐料，调出最好的味道，让人满意而归。

阿德饭店的生意日益火爆。于是阿德装修了店堂，拓宽了店面，旧貌一次又一次地换新颜。

几年之后，阿德成为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为了赶应潮流，阿德饭店更名为“阿德美食城”。里面装潢一新，气派非凡。只是那儒雅的氛围一点点被这份隆重和摩登给淹没了。

苏州媳妇穿着一件银色的紧身衣，嘴唇涂得红红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精明得意的神色，全无了当年的娇羞和温和。她尖着嗓门冲着厨房喊着菜名儿，小伙计便一身油腻风风火火地从操作间里跑了出来，心急火燎地把手里的盘子往顾客面前一搁，顾不得擦去溅在桌子上的汤汁就又转身跑回去了。苏州女人似乎很满意小伙计这敏捷的身手，点了点头又继续一浪高过一浪地喊着，喊菜名儿、喊阿德、喊小伙计，偶尔也面红耳赤地跟顾客尖声争吵几句。整个饭店显得嘈杂不堪。

阿德蓄了长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一束，样子怪怪的。他把火开得大大的，任凭那狂乱的火苗肆意地舔着锅底。他手上迅速地翻炒着菜，脑子里在飞快地旋转：这菜的批发价格，这油盐酱醋佐料的损耗，还有房租、税金……最后再想一想这一锅的菜究竟能净赚多少。如此一来，阿德再也没有心思去在意菜叶儿有没有洗干净，形状有没有切好，打蔫儿的黄叶有没有摘掉了。他只是想，或许这个菜里面可以再少放一些油，或者这只盘子可以再装得浅一些，这样成本就降下来了。他越想越兴奋，仿佛翻炒在锅里的不是菜而是一沓沓花花绿绿的钞票。

挨了宰的顾客一个个蹙着眉摇着头从饭店里走了出来，门口那光灿灿的牌匾上“阿德美食城”几个鲜艳的大字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店堂里一股很浓的油腻腻的味儿飘得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