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师开枪
小说 □文/杨汉娟
我的爷爷是个老革命,十五岁参加游击队,十七岁已经是打仗的老手了。他枪法极准,躲在山腰的草丛里瞄山下的敌人,瞄脑袋就要敌人葫芦开花,瞄腿脚就要敌人走路打拐,弹无虚发,深得游击分队长的喜爱。有一天,分队长交给爷爷一个中年汉子,那人头发很长,眼睛很亮,脸上有一条手指长的伤痕。分队长说:“把这家伙押到总队去,交给总队长。”
爷爷问:“是俘虏吗?”
分队长说:“是个坏蛋,你只管押他到总队去。如果他中途逃跑,你就开枪,打准点。”
爷爷接受了任务,押中年汉子去游击总队。路上要跋山涉水,走一整天。过一条横坡小路的时候,汉子的脸被荆条划了一下,刚好划在旧伤上,伤口裂开,血流不止。他的手是绑在背后的,无法擦脸上的血,血就一直往脖子下流。爷爷看不过眼,就上去用毛巾擦一擦。
汉子惊讶地看着爷爷,又用下巴指示路边一种青草说:“小兄弟,能不能拔一点那种青草让我嚼?”
爷爷想,谁是你的小兄弟?但善良的爷爷还是拔了一点那种青草,送到他的嘴里。汉子嚼烂青草,请爷爷帮他敷在伤口上,爷爷也照办了。嚼烂的青草一敷到伤口上,血即刻就止了。爷爷暗暗佩服,敌意少了两分。
中途休息的时候,汉子问:“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爷爷答:“杨树佳”。
“识字吗?”
“不识。”
“我教你写字吧。”
爷爷不置可否。
汉子说:“你折一根树枝给我。”
爷爷折了一根小树枝给他。他把小树枝咬在嘴里,在泥地上一笔一笔地写了“杨树佳”三个字,要爷爷照着描。爷爷很认真地描起来。
重新上路的时候,爷爷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半个小时的启蒙教育,使爷爷成了我们杨家第一个识字的人。
把中年汉子押到游击总队时,天已经黑了,总队长一个劲夸爷爷能干。当晚,爷爷在总队住下。第二天一早,爷爷准备回自己的分队,不料,总队长交给他一个任务:“把他押来的中年汉子带出去枪毙!
爷爷吓呆了,但不能违抗命令。他身不由己地把他的老师带到一棵枫树下,那就是刑场。爷爷两手发软,往日得心应手的步枪,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准星乱颤。那汉子反而镇定,拍响胸脯说:“小兄弟,开枪吧。我杀了人,杀人填命,这是天理。”
爷爷咬紧嘴唇,心一横,扣动了扳机。“呯——!”长长的一声枪响,划破群山的沉寂。爷爷的老师应声倒下。
爷爷扔下枪,跑过去,看见汉子的胸脯上多了一个小洞。他跪下去,用手掌封堵那个枪眼,鲜血透过他的指缝涌出来。爷爷流着泪喊:“老师——!”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的老师。
爷爷的老师挣扎着说:“你要多识字。”头一歪,就断了气。
爷爷记住老师的话,从此天天坚持识字,渐渐变成一个有学问的人。
我问爷爷:“你的老师叫什么名字?他杀死了什么人?”
爷爷说不知道,但他每年都给那个人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