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祭

小说　□文/姬臣松

老厂长啊！我这个老婆子来看你来了，来为你送行……我没带啥好东西，这是你在活着的时候，最爱吃的酸菜搅团。临来时老头子急得呜哩哇啦叫，虽然他不会说话，可我知道他心里想的啥。他是让我把搅团调料加重些，多倒几滴芝麻油。搅团是今年新下来的包谷。我走了几十里山路，回蓝田老家亲手给你磨的面，图让你吃个新鲜啊！老厂长啊老厂长！到现在我还是糊涂弄不明白，我们是普通的工人啊！和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没啥特殊关系，你为啥待我们家这么好，是恩重如山啊，这到底是为啥？！

老厂长啊！我也知道，老头子是省市的劳模。那一年秋天，你亲自带队敲锣打鼓，跑了几十里的山路，给俺送喜报。一人立功全家光荣，满村都喜气洋洋。那时我刚喂完猪，两手脏兮兮，你没嫌弃还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老黄军功章上也有你一半啊！我高兴得不知东西南北，只知道傻笑。山里穷没啥好东西款待，我急得不知给你弄啥好东西吃。你说，老嫂子，别忙活了，要弄就弄你的拿手好饭，酸菜拌搅团吧！临走时你对我说，这是你一生吃得最香最可口的饭。你走后没两个月，谁知祸从天降，老头子为工厂的国庆献礼项目，七天七夜没下火线，劳累得从三米高的支架上一头栽下来，摔成了瘫子，我听到消息后就晕死过去。工厂派人把我和孩子从穷山里接出来，转成城镇商品粮户口，好让我照顾瘫痪的老头子。才来时，一家四口拥挤在又低又潮的9平米小屋。孩子人高马大连床也摆不下，别说照顾好老头子了。再说两孩子没工作，一家生活全靠老头子每月300元工资！孩子生活不习惯哭闹着要回去。我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一个农村妇女有啥本事，只会抱着傻老头子哭啊哭……

老厂长啊，我记得那是快到春节的腊月二十八，刚下过一场大雪，天气出奇的冷，屋外放晴屋里还漏水啊！地上摆满了接雪水的盆盆碗碗，老头子头顶是一块遮雨的塑料布。这时候，老厂长你提着一盒点心，一行好多人来到我家。事后，我才知道，来人还有党委书记和工会主席。我一时手忙脚乱，屋里没有下脚的地方。老厂长啊，你不声不响把点心放在老头子的床头，弯腰拉着他的手说：老黄啊，我犯了官僚主义，来晚了一步，我对不住你啊！说着说着你就难过掉泪了。一个万人厂长啊！一个大男人当着众人说哭就哭了。然后你指着门外的录相师说：好好拍照，让全厂职工家属都看一看，这就是一位省市劳模的家啊！我第一次发现你发那以大的火，脸色发白，双手抖索啊！你对随行的人高声说：我不相信，工厂住房再紧张，难道就调整不出一个单元吗？这样吧，房产科给我调换的三室一厅，马上分配给老黄。我一听急了，说厂长啊，这万万使不得，我心里会一辈子不安宁！你说，老嫂子你就别推让了，我们当官的还怕没房住，让老黄这样的功臣住在这样潮湿不通风的环境，我当厂长的心里才有愧不安呢！接着你又说：老黄瘫痪在床，月工资才300多元，别说吃药看病，一家生活怎么维持？以后工会要每月定期补助200元。工厂减员下岗就业是困难，象老黄这样的特殊家庭，再难也要想办法解决他孩子的工作问题。听着听着我感动得哭了。山里人没见过世面，我要给你跪下，你双手连忙把我扶起，有点生气地说，老嫂子你这是干什么？要跪咱都跪下。你走时对我说，如果问题解决不了，你就直接到厂里找我！

老厂长啊！在你走后的第二天我们就搬进三室一厅的家。老头子不会说话，只是呜呜地哭。他心里是激动是高兴啊！从这不到半年，大儿子当了兵，小儿子上了专业职校，以后都陆续参加了工作。就是这样，你还不放心。七年了，每逢过年过节，你总要抽空来家坐一坐看一看，问问还有啥困难需要帮助解决的。到家里你烟不抽茶不喝，总是叫我给你打酸菜搅团。老厂长啊，你是万名职工的当家人啊！起早贪黑，日夜操劳，还忘不了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啊。不是老嫂子埋怨你，你心里总装着别人，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自己？！你得了绝症，发现时已到了晚期，住院才短短三天啊！不等我知道消息来看你，你就这样急急忙忙地走了。老厂长啊，你纯是累死的呀！你才五十八岁啊！我不相信，好人会命不长。老天爷呀，你太不公道了！如果能替，我这老婆子情愿替你走。老厂长啊！我们全家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啊！你活着时不让我跪，现在我给你跪下了。你们别拉我，别拉我，这样我心里会舒坦些。别拉我，别拉我啊，我还和老厂长没说完……。老厂长啊，我还和你有话说……还有话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