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时的本性

□文/李阳波

我生平最遗憾的事是女儿出生时我没在现场帮忙。由于实行了一胎化，我的遗憾就注定成为终生遗憾了。这都怪我女儿天生性急，在他老子回乡下接祖母时，她就提前两天问世了。

在我有了终生遗憾的同时，妻子也有了终生委屈，总是唠叨着她生孩子时太亏了，给我生孩子，却由她母亲——我岳母——一手照看，而我岳母养育了6个姑娘，受累了一辈子，姑娘们成人后又依次生孩子，使得老人累上加累。我的妻子很孝顺，在生孩子这一撕裂肉体和灵魂的非凡时刻，尽了最大克制表现出满不在乎、轻描淡写，为的是不要吓坏了老母亲。

妻子尽了孝，却该丈夫倒霉。每次发生家庭矛盾，无论怪谁，结局总是我投降。“你为什么不心疼我，老欺负我？就因为我生孩子你没在身边！那天我给你生孩子时，另一个女人也生孩子，哭着喊着蹦达着，她男人干瞪眼帮不上忙，就抱了头在地上打滚，说：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一辈子都不打你了！你还笑，你不相信？你有本事去活动二胎指标，我再生个孩子给你看！”

多年来，我一直瞅机会要补上“看生孩子”这一课，但始终未能如愿，概因所有的女人生孩子均不通知我，我也不便强行参观。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周回家，一位亲戚刚在医院做了剖腹产，妻烧了老母鸡汤，装进保温饭盒，要我送去。我送去时，恰巧看见一位产妇正处在火山爆发之际，而麻木不仁的护士却说还早着哩。

那对夫妇是地道的农民，女的高大，男的矮小。女的在床上闹腾，男的呆坐床边，两手搭膝，像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小脑袋随着妻子的翻挪扭弹而摇晃，像雷达追踪天上乱转的飞机。

“……我的娘呀我不活了！祖奶奶呀……该死的你也不帮帮我……你看你这孬种……（一爪子伸向男人，男人脸上就有了4条血印）……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的菩萨啊……你娶我才花了500块钱……我就恁不值钱……我好命苦……嗳哟哟我的老天爷，要我的小命呀……看你这孬种，连公鸡都不如……嗳哟嗬嗬……母鸡下蛋公鸡还围着转圈圈……（男人伸手擦女人额上的汗珠儿汗没擦着，手背却被女人咬了一口）……我的娘呀我撑不住了……这生孩子咋恁难受呀……”

男人只说了一句话：“我求你忍一忍吧！你嫁我嫁错了，可你不管跟谁结婚都少不了这一场啊！”

一个小时后，孩子出生了。可怜的男人将妻子从产房里抱出来（新生儿隔离在婴儿室里）像抱着一丝软软的柳。妻子的双手无力而又坚固地套着丈夫的脖子，10根手指头因失血过多而白得像10根象牙筷子……丈夫轻轻地将妻子平放在床上，如轻放一个名贵易碎的瓷器。然后，丈夫又轻轻地给妻子盖上被子。

女人对男人说：你靠近我！男人的头抵过去。女人说：你脸上有血印？谁挖的？是我呀！我真是混帐娘们，你能原谅我吗？

男人嚎啕大哭起来。女人说：“该哭你不哭，这阵子谁又请你哭了？边说边用“象牙筷子”无比温柔地抚摸着男人的脖子、耳朵，揩试男人的泪水……

事实上我也哭了。

回家的路上，我泪流不止，感慨万千。我是一个平庸的男人，却如此幸运——没有亲历生死搏斗、悲壮绚丽的伟大场面，身上没受一点伤，就轻而易举地当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