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柳

■散文　□文/吴的

长夏漫漫，溽暑难耐，从我家屋后西行二百米，翻过一座小山，就能见到一个水库，水库不大，但水面亭榭画廊曲折有致，四围绿树环绕荷韵稻香，竟是一个绝妙的消暑去处，水库因之游者众，美其名日水上公园。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划着小船绕水边游了一天，蓝天白云皆映水面，仿佛人行天上，夜里坐在廊榭之上玩月，一天星月尽在水中，恍惚人眠画里，真是别有情致。

在水边呆的时间长了，就想看到柳。有水无柳，水色就折了一半；有柳无水，柳韵就减却七分，于是我就在水边寻找柳树。那时，我还是个理想加唯美主义者，相信爱情，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以为人生就应该建立在审美的基础上。我很快就在水边寻到了几棵垂柳，棵棵躯身婷婷枝叶袅娜，纤纤探臂入水，备极羞怯柔情，映在水面的倒影，说不出的洁净、空灵、蕴藉。一直到许多年后，悲剧发生了，我才想起那个古老的希腊神话故事，过分迷恋自己的影子，终不是件好事。

十五年过去了，人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个水库也被人承包，成了养鱼塘，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斤鱼运往外地出售，但我知道，本地人都并不吃这些鱼。

这些年我断断续续去过几次水上公园，远看亭台廊榭犹在，风景依然，只是水面成年泛着脏物和腥臭，熏得人不能近前，库里的水涨高了许多，没过于岸边的稻田，也没过了两棵垂柳的脚，唉，水这样脏，人心这样贪婪，只怕它们早晚会死掉的。

后来，我几乎不再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画廊亭榭已断裂塌陷，四围草木黯无光泽，满目荒凉，呈现出一种病态，岸边那两棵被淹的垂柳，半身已坍塌入水，枝叶零落纷乱，象两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显得凄惨阴森，若是夜里，怕谁也不敢近前，以为撞见了树精水怪。可怜曾经清新妩媚的美少女，变成了蓬头垢面、呆滞颓靡的丑妇人。

临死之前，柳树们终于明白：让她们痴恋的一泓美水，竟是污水废水；身后让人惊艳的倒影，也只是虚假的桃源幻象。

万物有灵啊，如果你亲眼见到了那两棵柳树，看到了她们愤怒而绝望的神色，你就会明白身为人类的罪孽！

桑田未曾变沧海，万物皆因人沧桑。

欲望之水，正漫漶人世，趁它们还未淹没我的头颅污蚀我的脏腑，借昔日垂柳之姿依稀犹忆，聊作短文，为溺柳五年祭。

而在这个美其名日水上公园的地方，每年依然有成千上万的鱼打捞出来运往外地出售，食鱼之人，慎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