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瓶”
(宝鸡) 杜林怀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车间当团支书的时候,常为我们团支部有一个全厂闻名的“香水瓶”而苦恼和懊丧。
“香水瓶”真名叫杨翠萍,是车间的管理工,七八年从陕北农村顶替进厂。以前常听人讲,“米脂的姑娘绥德的汉,陕北的婆姨耐人看”,可她却是五短身材,腰似粗桶。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爱抹香水在全厂出了名。正因为如此,车间里那几个调皮的小青年根据她名字的谐音,送了她一个“香水瓶”的外号,后来这雅号便全厂叫开了。
说起来也怪,“香水瓶”买香水、香粉大方,但穿衣吃饭却不讲究。那件早已不时兴的涤卡上衣和窄裤腿的中长纤维裤是她唯一的“礼服”。食堂买饭也从未见她买过两角钱以上的荤菜。话又说回来,“香水瓶”虽然香水抹得勤,但对工作可是不含糊的,管理、发放工具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对团支部的活动,她也够认真的,除了开会不爱发言外,还的确给她挑不出其它毛病来。对于人们的种种议论和那些调皮鬼们人前人后地喊她“香水瓶”,她好象没听见似的。说心里话,我对她是既同情又有点恼恨。同情的是,她受到了哪么多的非议,恼恨的是,她这个团员给我这优秀团支部带来多少麻烦。(几乎每年评比优秀团支部时,其它支部都要提出这个问题),为了使她能够有所认识,支委们想了很多办法,请车间老工人进行忆苦思甜,甚至把当时很时髦的“李燕杰演讲录音”在团员会上反反复复放过,我还亲自主持两次支委专题会,对她进行思想帮助。可是“香水瓶”依然是我行我素,毫无反应。我一肚子火终因一次去借工具时恰好看见她躲在工架后往工作服上洒香水而迸发出来。
“好你个香水瓶(这是我第一次公开叫她外号),工具室也成了你的化妆室了!”在我粗喉大嗓的咆哮面前,她简直惊呆了,那瓶香水“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准备好,下班咱们团员大会上见!”我气势汹汹地扔下一句话,扭头走了。
下班后,团员都来到了会议室。但是,嘁嘁嚓嚓的议论人群中,我和几个支委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香水瓶”的影子。我问工具室的小冯:“你见杨翠萍了吗?”还没等小冯回答,就听见有人喊道:“我见她还没下班就出车间了。”“哼,想溜”,我立即派青工小王到宿舍去叫。十多分钟后,小王气喘嘘嘘地跑来了,一进门就喊道:“杜师傅,找不见人,她床上放了一封信。”我接过来,展开信纸:杜师傅: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使你集合的会议落空。进厂几年,你和团支部对我的关心和帮助,使我这远离父母没见过大世面的女孩子,尝到了集体的温暖。我从心底深深地感激团组织和师傅们的关怀。
我知道,大家对我有看法,叫我“香水瓶”。但是,我的苦衷又有谁知道呢?我娘在造就我这幅“尊容”的时候,还给我左腋下留下了一个汗腺,为这,我在村里落下个“臭根”的外号。一个姑娘家,让人家整天叫着“臭根”,心里多么不是个滋味啊!就在我实在呆不下去的时候,传来了农村子女可以顶替进厂的消息,我缠住回家探亲的爹爹让他提前病退。进厂后,我也曾几次想动手术,但一想那明晃晃的刀子,浑身就哆嗦,另外我也怕万一割不好,反倒坏了事。但是不割,我又怕日子久了,“臭根”的外号重新在厂里叫起。无奈何,我就狠着心花钱买香水抹一抹,好让大家闻不见那股味。没想到造成这样大的影响,连累了团支部,我心里一直很不安。
两年来,我一直想把这一切告诉给组织,但每逢看到人们对我投来那鄙视的眼光,我的心就凉了。我想,反正大家都这样认为,那就叫吧,“香水瓶”总比“臭根”好听点吧!这也是我无视你屡次批评的原因!
今天上班我抹香水,违反劳动纪律是非常不应该的,你批评的对。但我确实是因为天气太热,身上那股味又出来了,我没办法才往身上抹的。我感到再没脸见你们,所以打算回去了。麻烦照看一下我的行李,我回家让我爹来取。
杨翠萍
看完信,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道哪来的大嗓门:“快,一小组去汽车站,二小组去火车站,一定要把‘香水瓶’,不、不、是杨翠萍找回来。”几个支委带着团员们急匆匆地走了,我拿着那封信,朝党支部书记老李家奔去。
以后的事不用赘述了。杨翠萍那天被找了回来,过了几天,厂医院的大夫陪她到市中心医院做了手术。她住院的那天,车间的青年们都去了。小杨出院后,她变得有说有笑,工作学习比以前更出色了。1982年嫁了一个军官,随军去了青海,二十多年没见她了。
这件事虽过去了好多年,但它却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总也挥之不去。小杨,你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