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憾
·邹曼颖·
询之于古今书话,历来是将兵燹、水灾、人为焚毁视之为书之三厄。那是针对藏书家而言。对于庸碌如我辈者,祖上原为引车卖浆之流,本无秘笈珍本相传;经过50余载风雨,当年被视为敝屣的清末民初的石印、清镌不但四下云散,仅有的在书肆里也因天价非常人所能问津。好在我等读书人多秉“实用主义”,读书未望奇货可居,读书不求甚解,读书不想“致君尧舜上”,多在谋生苦熬之暇聊以自娱而已。所以读书不管版本、不顾品相,更无论思想正确与否。相看两不厌则“私订终身”,同样“道不同则不相谋”也。
早些年书籍运交“华盖”,坊间大行其道的惟“金光大道”、“西沙儿女”之流,与旗手钦定的样板戏“秋水并长天一色”。各类名著被打入冷宫,绝无再版可能,自不作非分之想。而新出的好书则与“高价老头高价糖”一般,打上该隐的印记在“内部”供“特殊材料制成”的同志们享用。可叹的是有此特权者多为“刘项辈”以读书为耻者,我等“有牙者无锅盔”则徒叹奈何。学者朱学勤一篇《‘娘希匹’和‘省军级’》,将一个求知者为购得内部书的心态写得活灵活现。而能通过关系开出证明侥幸闯入内部书架大快朵颐者能有几人。去岁春节在地摊购到当年无福消受的一套《资产阶级哲学资料选辑》和《西方资产阶级作家论人道主义》,大有谌容《减去十岁》之感。
随着改革开放,内部书籍与内部电影一样渐行渐远,但也未完全绝迹。刚参加工作用挣得的稿费买回一套崭新的《三言》、《二拍》,一读之下方发现有大段删节,而且并不注明。害得我后来扔掉重新买了一套。人的心理很怪,越着意遮蔽越能激起好奇。《金瓶梅》市面上流通的洁本,同事周君就设法从全本补抄回一万余字。所要隐去的无非是些性描写,而后来《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全译本一出,让道学式的先生们全哑然无言。
删去某些情节、内容,出于政治因素或保护青少年诸原因倒也自有其理,但资料类图书不全或妄删则就大失其水准了。去岁深圳一友人拟将李渔《十二楼》搬上屏幕,向我请教。我找出被列入《中国古代小说史科丛书》的该小说,对于其中的乱删,不知其资料性何在。近年来《胡适全集》、《蔡元培全集》由于乱删大大降低了学术水平。有学者指出所删的不少篇什早就全文公之于大陆的报刊,如此妄删只能贻笑大方。
翻译历来被视为“盗火”的美誉,然而市场冲击下的译书事业,早将“信雅达”置之脑后。率尔操弧、半吊子上阵,甚至只字不识竟能月译几百万言的荒唐也已出现。有些译文食洋未化,句子晦涩别扭,人名一书之内互不统一,或有统译而不用却别出心裁,读之让人如堕五里雾之中。由于佳译难求,只得在傅雷所译的巴尔扎克、汝龙的契河夫、李青崖的莫泊桑上打转转,多少新知睁眼而不可得,读书至此不亦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