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走过的岁月
[四川] 张春波
翻开了久违的纪念册,一双鲜红的小脚印。那是妻和儿的杰作,妻用胭脂涂在刚出生的儿子的小脚板上,“给宝宝留个纪念”。
是啊,人都是赤脚来到这个世界上,面对一张洁白的宣纸。我自己呢,这三十几年,在岁月中的一双赤脚也深深浅浅……
故乡老家门口有一条奔流的大江,不变的背景就是那一望无垠的沙滩。如同当年寻找沙滩上的光滑的石子,我小心地寻找自己的脚印。穿过沙滩上依稀可辨的小径,我的脚印重重叠叠,一层上铺着一层。
有一些如顽皮的野孩子,卧倒在东家的瓜田,躲藏在西家的李树,另有一些散落在自家牛鼻上,或隔壁女孩的背影里。还有一个,脚尖丢在村头的池塘中,脚跟仍保存在儿时玩伴的手心,那是一年夏天,趁大人们都在田间,七八个小伙伴们跳进池塘玩水战,不会游泳的我在追赶“敌人”时,失脚滑向池水深处,当我惊慌失措地折腾了一会后,对方“良心发现”,伸手抓住我脚跟把我拉了回来。
多少个朝暮晨昏,赤脚的我奔走在田埂上。每当农忙时分,父母起早摸黑在田地里忙碌,我和弟弟常常一前一后,提着饭菜,捧着茶水送到田头。我也学着父母的样子,挽起裤脚,躬着腰身,在水田里插秧,却总是远远地落在父母身后,留下一排排秧苗歪歪斜斜。一次,我不小心踩着了一条毒蛇,听到我惊骇的哭声,正在劳作的父亲冲了上来,捧起我伤口红肿的赤脚吮吸毒血,我却只顾用幼嫩的小手捶打着父亲的脊背大哭。
十岁时,我到离家十几里外的小镇上学,周末才能回家。那年的冬天,一次在半路上下起了大雪,我嫌磨破了底的鞋子有些笨重,便习惯赤脚踩在雪上,干脆把鞋子提在手上,一路玩耍。母亲等在门口,看到我一双冻得青紫的赤脚,一时气恼,夺过鞋子向我头上打来,然而她的手举着鞋停在空中,泪水无声流出。
母亲这一晚没睡,为我赶缝棉鞋,第二天我走的时候,鞋子已做好,鞋底特别加厚了,针针线线,密密麻麻。上学的路上,雪已经开始融化,草地泥泞,我舍不得母亲亲手缝的这一双棉鞋,又含泪脱下鞋子,放在背包里,赤脚走向学校,留下一串脚印,在身后的雪地里延伸。我渐渐越走越远,背包里有着母亲亲手缝制的鞋子。
我一路求学,再后来异地谋生,从故乡走到他乡,从平原流向都市,身后的山水渐渐在岁月中风化而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