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里的女子

□文/赵明

那时的我们还都年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对爱情、事业和人生，正有数不清的话题，常在一块儿谈天说地。

认识她，是在朋友A君的家里。

因为常去A君家里神聊，有一次，便遇到了那个留着齐肩短发、皮肤微黑、笑声爽朗的女孩子。A君介绍说她叫蓉，是和他一个工厂的同事。

尽管初次相逢，我却对这个一笑一对靥窝的女孩颇有好感。很快，我们就能聊在一起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三人常在A君家里，聊得热火朝天、海阔天空。直到蓉开始恋爱，我们这种相聚才告一段落。

后来才知道，蓉的男友是与蓉同一车间的同事，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还是我和A君的小学同学。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见过蓉了，只从A君那里得知，俩人结婚了，住在附近农村租来的房子里。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已是一两年之后了。听A君说，蓉的丈夫在一次操控机器时因操作失误，一条胳膊险些受损。经救治胳膊虽保住了，却再不能从事此前的工作了。我听得颇为惊心，而A君也直摇头叹息。

此后的青春一路疾行，飞流直下。随着我们各自恋爱，那段风清月白的时光，终于在岁月里老去。倒是我，在历经红尘后，常常会在某一个时刻，怀想那段时光，以及那个有着健康肤色、朝气蓬勃、笑语朗朗的女子。

几年后的一个冬日，中学时代的一位同学结婚，却不料在婚礼上意外见到了高君——蓉的丈夫。婚礼现场人声鼎沸，喜气盈溢，极度的喧嚣中，我却在一瞬间回到那段朗月清风的青春岁月，隔着一桌子的人，我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没见你爱人？

不料高君用臂肘一捅旁边的女子，向我示意道：“怎么没来？这不是？！”我转目视去，那穿着一件暗色棉衣的女子也凋转了视线看我。但双方脸上，却都是迟疑、困惑和不解，仿佛对方认错了人。

那分明不是记忆中的面庞。从前微黑里透着红润的脸，如今已暗哑如土豆皮，写满了沧桑，清澈灵动的眼睛也已蒙尘，显得迟钝和困惑……但，那张脸的轮廓，却又分明是她。

我仍带着残留的兴奋，大声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的记忆：“我是**呀！你忘了——当年在A君家里，我们总一块聊天呢！”

但她却仍是迷茫，仿佛已将那一段记忆删除。

我终于颓然，放弃了对她的启发和叙旧的愿望，怅怅退出。

婚礼上喧闹依旧，而我却不合时宜地有些意兴阑珊。以至此后许久，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介意的不是她不认得我，或者说已彻底地遗忘了我，而是在并不太长的岁月里，她青春的凋零、容颜的改变、灵气的消逝，以及眼睛里的那份漠然和惘然。

再次见到A君时，谈及那次与她的意外邂逅，我仍是心绪难平：“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人不认识，仿佛也不认识人……”

而从A君这里，我这才知道她这些年生活的大致轨迹：俩人都在不甚景气的同一工厂上班，经济上本就不宽裕，丈夫工伤出事后，一度被转岗从事门卫工作，生活便更加拮据。有一度，A君的母亲还在市场看见她利用业余时间批发了菜来卖……

说到这些，A君叹息道：这样的生活境遇，风刀霜剑，难道还不足以使一个女孩子彻底地变了个人……

一晃十年过去了。偶尔，我仍会想起那个在尘世里辗转的女子。

好在后来听说，工厂的效益比前些年好了些，员工收入也增加了不少，他们夫妻俩在附近的城中村也买了城中村改造房。我想，他们的境遇，应该好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