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里的笛声
程毅飞
每当晚饭后,我去丹江边散步,途经一片工地,常常会听到一阵阵笛声。那笛声是从丹江南岸的简易工棚里传出的,时而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时而委婉悠扬,如泣如诉……
很多次想走进那排工棚,看看那位吹笛者。终于在一个暮春的夜晚,我循声走进了工棚,棚内满地堆放着钉头线脑和一些作业工具,木板搭起的床上,土灰色的被褥半卷在床铺上,昏暗的灯光下,一位瘦削的老人双目微闭,入神地吹着笛子。见他满脸的褶皱和鬓角的白发,我估摸着,他该年逾六旬了。
我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吹奏。他把笛子放在床头上,用一双疑惑不解的眼神打量着我。我自知冒昧,赶紧说明来意。他竟不好意思地笑了,赶紧腾出一张方凳,让我坐下。我这才发现,他的左眼残疾,白眼仁占去了绝大部分,乍看上去,倒是有些瘆得慌。
大概是近距离欣赏的原因吧,他再次吹起笛子时,曲调更加真切,更加撩人心魂。高亢时让人热血沸腾,低缓时让人肺腑凄切……那晚,他一连吹了好几首曲子。我起身告别时,他憨笑着说:“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吹吹笛子,苦中作乐嘛,也能解乏,你要不嫌弃,路过进来听听吧。”
后来,我忍不住又去过几次,也渐渐对他有了些了解。他其实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家在贵州山区,已跟随建筑队在外打工多年,如今上了年岁,力气活干不动了,就协助看管工地,帮工友们做饭。除此之外,周六、周日晚上,他还负责给20多位农民工子女上笛子课。“咱也没啥能耐,就是能吹两下笛子,年轻时咱还参加过县里的比赛哩……”他仰起头想了想,又说:“去年咱教的一位孩子,在他们学校组织的乐器比赛中还得了一等奖呢!”他一脸的满足。
有一次,无意中闲聊,我说:“你这岁数,该回家享清福了,钱哪能挣得完呢?”他说:“享啥清福哩,趁咱腿脚还利索,多挣点儿,还要给咱家孙子多攒几个哩……”说着,他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孙子,“生下来八斤多,胖得像肉球一样……小家伙捣蛋得很哩,咱第一回抱他,他就尿了咱一手……现在快四岁了,嘴巴可厉害了,前几天,他奶奶给咱打电话说,他竟然学会和他奶奶犟嘴哩……”他絮叨着,对小孙子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前几天,我又去了那间工棚,他大概刚喝过酒,满脸通红。那晚,他的笛声有些凄然。他说,他想孙子了。嘘口气,又说:“小家伙小的时候还让咱抱,现在大些了,见了咱就拼命地躲着,扯着嗓子哭,也不知咋回事。后来他奶奶说,可能是咱这眼把他吓着了……去年过年回去,他说啥也不让咱抱了,碰都不让咱碰……唉——这小家伙!”他的表情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无奈。我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能在那一曲曲略显伤感的笛声中,去体味他的心境。
最近两天,我路过那片工地,却没有听到那熟悉的笛声。上前询问工友,才得知他腰肌劳损,回老家治疗了。离开工棚时,我再次想起了他的笛声,也想起了他心爱的小孙子,不知他的病情到底怎样了,病愈后他还会回来吗?我还能听到他悠扬的笛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