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

王如明

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父亲新婚不久就参加人民军队上前方打仗，后牺牲在战场。因此，从小我就把家中唯一的父辈——小叔看做是父亲。尽管小叔仅大我一轮。我与小叔同吃菜窝窝，同喝稀米汤，同睡一个被窝，同分一块红薯，同去下地——我不会干活，只能菜地拔草，小叔在不远处挖地、点种。当然，也一起孝敬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的爷爷和咬牙挺立、不愿倒下的奶奶。

从小知道孝顺爷奶的我干过一次大不孝顺的事：成年吃不上白面，在过年时奶奶才将攒下的几斤白面蒸了一笼白面馒头，由于饥饿难耐，也由于白面馒头的香味对饥肠咕咕的我诱惑力实在太强了，我趁奶奶不注意偷了一个，跑进屋里正准备三口两口吃掉，不巧小叔回来了。无处掩藏，情急中我将馒头塞到床边席片下，一屁股坐上，任小叔怎么叫只答应不挪身。小叔觉得怪怪的，把我拉起来，发现这一秘密。小叔的拳头轮了起来，却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砸在他自己大腿上，然后跺着脚红着眼出去了。他舍不得打侄儿，他怨自己家穷。

我没有记恨小叔，对小叔仍然敬着爱着，小叔也仍然严厉管教我，小心呵护我。在我上学以后天天检查我的作业，把在村头与小伙伴们尽情疯张的我喊回家按时睡觉，督促我洗净黑手脏脸，不准我在外面撒野……当然，谁若欺负我，小叔也决不会放过他。村人都说我没爹没娘，我不那么认为，小叔就是爹爹。

母亲虽然改嫁，也时时关心我，后来把我接来这座大城市。离开了小叔离开了老家，我这个十二岁的娃子竟然想家想得泪湿衾枕，在泪眼矇眬中思念家乡的泥土芬芳，驴粪清香，炊烟氤氲，蝉林池塘，麦苗青青，杏绿桃红，花狗黑猫，同伴疯张……但我最想念的还是村中我家那间老土屋，和土屋中养育我的至亲。

小叔从小傲骨铮铮，不服整，不信邪，在受到村官欺压时只身一人跑到韩城煤矿挖煤谋生，后来又跑到铜川煤矿。记得小叔从铜川专程来省城看我，我高兴得抱着他哭了起来。我知道小叔的地址后经常给他写信，放了寒暑假别的小伙伴痛痛快快地玩耍，我却爬上煤车上铜川找小叔去。

那一年，我从西部边陲回西安探亲，婶娘的姐姐告诉我，小叔不在了，怕我伤心，当时没敢告诉我。我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叔叔才45岁啊！生活的磨难硬是将钢铁般的叔叔击倒在地。我肝胆欲裂，悲恸万分，不顾众人的阻拦，北上铜川，登上那个山包，爬在小叔的坟前，哭读我文笔不好，却肝肠寸断的祭文……

许多年过去了，仍时时想念小叔。尤其过年过节与婶娘和堂弟堂妹团聚时，在酒席桌上，在幸福欢乐的气氛中，我却两眼含泪，难以自持，总想起苦命的小叔。今年过年团聚时不知不觉又说起小叔，我忍不住大放悲声，引得堂弟堂妹个个泪眼婆娑。唉！堂弟堂妹现在都出息了，算不上大款但个个家庭富足，该享清福的叔叔却离开了人世，世事竟是这样无情！

想想小叔，想想过去，我们该珍惜今天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