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块菜地
文/李思纯
又到了黄花闹春的季节,田埂上柳眉儿乐得笑弯了腰。太阳迎着晨曦柔柔地俯身田垄,将一袭明媚轻盈盈地撒在花瓣上,空中顿时有各式各样清浅的香气弥散开来。
这香气似远似近,似有似无。
而无疑,它不是这块菜地发出的——老汉用力地吸吸鼻子,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有春草的嫩气儿、有桃花李花的艳气儿,当然,还有油菜花的甜香气儿。
这味儿惹得老汉心酸,他揉揉发涩的眼睛,蹒跚的走到地中间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巴,久久地在手心里捏着、捏着。
这片肥肥的黑土,种过黄豆、玉米,也种过油菜、白菜,不管种啥都是好收成。
“这块地肥得流油呢!”
乡亲们以前总是羡慕地对老汉说。
秋后收完白菜,这地就空了下来。老汉趁着白霜的寒气充满感激地和土地唠嗑,他的心里话就随着锄头起起落落跌进土壤里,土壤泛起一行行只有老汉能懂的诗;老汉趁着初冬的太阳哼着花鼓调在土疙瘩上打起节拍,土疙瘩就随他的欢快化成细泥软曲,亲昵地抚在老汉脚边吟唱呢喃;他趁着第一片雪花将绿油油的油菜苗插进土窝窝,一个个土窝窝如同虎头虎脑的新生儿睁开惊奇的双眼,整块地一下子就活泛了。
老汉搓着满手的泥,满心的欢快就在生机盎然的菜地里笑成冬日里暖暖的太阳。
可是有那么一个黄昏,随着推土机、挖掘机的轰鸣,菜地被碾成碎片,压薄成饼。一道道推土机、挖掘机的轮辙就像刮骨的伤痕扭曲着扭曲着,在斜阳下蜿蜒到地的尽头。
老汉的脸在一次次政策宣讲下皱成怎么也捋不平的纸;老汉的腰在一次次轮番的思想教育中鞠偻成弓;菜地里曾经泛着青光的油菜苗在阵阵庆贺开发的鞭炮声中碎了一季开花的梦。
老汉蹲在田埂上无助地哭了。老汉的哭声从此像一个雨天的符号,随着沤湿的伤感和失望,疯长成通往土地的路上那些无法剥离的苔藓。
燕子和花喜鹊叽叽喳喳地闹醒了春,布谷鸟悠长地叫声从一个枝头跃上另一个枝头。有种勃发的兴奋悄然萌动,它来自这些不知人间世事的鸟儿的叫声还是来自菜地的上空?还是在每个阳光升起的黎明?可惜,这块地如今再也看不到碾过的印辙了。
老汉就在这个春天,一日日徘徊在曾经播种的菜地边喃喃自语——没能给伴了他一辈子的这块地最后盛装一次繁华,成了他渐渐老去的、终将被掩埋的遗憾!
摊开掌心,他喟然长叹。
最后一撮被他揉得细细的黑土从他手心滑落、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