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黄冰·

午夜梦回，忽听外面隐约传来沉闷的落地之声，这和梦中的场景何其相似，急忙打开通往世界的窗口，我看见一场意料中的大雪正激情四溢，无数白色方阵不间断地倾泻而来。于是，原本熟视无睹的大地上的不平与坎坷，很快被填充一空，仿佛它们始终不曾出现，世间的道路亘古平坦如砥。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这洁白柔弱细腻之物，真像是敏感而颤动的心灵，在静谧中等待谁的一双慧眼相识相知？再抬头望天，无限的穹苍只剩一枚弯刀般的月亮，及几粒暗淡的星光，不由恍然大悟，原来是天上的白云不惜屈尊降临我们身边，提醒被世俗烟云蒙蔽双眼的我辈中人，纵使头顶乌云笼罩，纵使脚下花朵凋零，天地人间总还有美好，总还有美好的追求和向往。

面对自天而降的晶莹剔透的一场大雪，人们一夜无眠，那羽毛般洁白轻盈的雪花，原本是心灵深处最温柔的部分，真挚的情感、纯洁的友谊，都能使人热泪盈眶。又由此及彼联想到自古迄今，每一个人，作为浩浩时间洪流中的渺小过客，最终都要归于虚无之境，而多少貌似灿烂的身外之物，只怕不会比雪融化的过程更长久。

仰望着雪落纷纷，不禁心驰神往，想起书中的相关情节，也是下雪的夜晚，骑马的侠客头戴斗笠腰悬宝刀，神情冷峻地打马而去，他又将到天涯海角的那一个驿站继续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呢？雪地上只留下两行蹄印，曲折地向远方无限延伸……

而真实的场景则是，三五知己围坐温暖的火炉，在杜康的不断催化下，话题尽可天南地北，指点古今人物，纵论天下英豪，一会神往拿破仑指挥的诸战役，恍惚听到硝烟弥漫的战场炮声隆隆，又一时段却在讨论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也有人激情吟诵李白的《将进酒》。当然，热议的重点是与下雪相关的古今佳句。

临近午夜，大雪依然极有耐心地不紧不慢下着。有人极目远眺，思接千载神游八方，仿佛置身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古代战场，极欲建功立业于当时，可是“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于是对垒的双方不约而同踏上归途，大雪将一场迫在眉睫的战斗悄然化解，它融化了内心仇恨的坚冰，望着翩跹而至的雪花，每一个人都回忆起了生命中曾经的美好……

现实中的一干人也酒酣耳热，于是次第星散，走在积雪覆盖的街道上，如漫步古藤缠绕落叶遍地的原始森林。这时，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静寂无声，路灯狭长的影子不时投射在雪地上，似在陪伴着“风雪夜归人”，不由加快步伐，想即刻回到安顿卑微灵魂的所在，适才的一腔豪情壮志早已烟消云散，只想在有限的生涯中，做一个爱恨情仇兼备的普通的过往者，“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感谢这场大雪，使处于不同人生境遇的莫逆之交聚集于此，尽泻胸中郁结，倾吐一腔烦闷。

翌日一大早，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偃旗息鼓，只见树木、房宇、道路、山脉、河流无不银装素裹，好一个雪白的世界。此刻，还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嚣，沉醉在美妙的雪景中，我总感觉每一颗敏感而激荡的心灵都应该同样一尘不染，可谁又能一如既往真正做到呢？所有的美好都转瞬即逝，如彩虹、如朝霞、如青春、如初恋，可那来去匆匆的美好存在绝非一无是处，它总在我们深感无奈和无力的时候忽然出现，纯净日益卑微的世俗灵魂。美好亘古已有，绝不要因它的姗姗来迟和暂时缺席而抱怨……　（子洲采油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