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语录

鱼在洋/文大涵图

妻子在时兴捧着红本本学语录的年代，只是个扎着羊角辫跟着大人凑热闹的祖国花朵。据说她的记性特好，常常听一遍就能摇头摆脑背得有板有眼，多次被当领导的大人当榜样，教育那些记性不好的老九们。

妻子长大之后直至和我结婚，说起那段往事就两眼炯炯脸上泛上少有的红潮。后来，当我们的女儿，两岁多还背不过“鹅鹅，鹅”一句的时候，她总是恨铁不成钢，训斥着“比你爸还笨，我那神童气咋一点也没影儿？”

不过，妻子还有当年背红本本的瘾，总是从单位同事那儿学些顺口溜式的语录，一遍一遍给我背诵。

譬如说，那天饭桌上，妻子兴致勃勃说，我又听了段顺口溜，特精彩，我低头扒拉饭，一副消极对抗表情。“你听不听呀？”妻子声调高了，我知道有敌情，赶紧抬起头，一脸谦虚。反正听语录总比吵架简单，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谁也管不着。

妻子有了听众，自然很高兴，脸上一如当年背语录般神采飞扬，“你认真听，好好体会，绝对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哲理：多吃菜，少喝酒；听老婆话，跟党走。”

我点点头，不错，还有点意思。

妻子摆出联系实际“评法批儒”的架式，点评着我的表现：“‘跟党走’你没问题。你的问题出在‘听老婆话’和‘少喝酒上’。你没远见，又不听我的话，穷倔穷倔的。这周你又喝醉了两回，对不对？”

我赶紧低头认罪，反正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听谁话无所谓，以后少喝不就行了。

总算蒙混过关。我心里直骂那编顺口溜的老爷们，你听老婆话少喝酒得了，干嘛还现身说法，编这劳什子让别人当语录念？

态好表，做起来真难。我有点酒瘾，又呆在新闻单位里，隔三差五总有解馋的场面，总免不了有酒的时候。又架不住别人“感情深一口闷”的连捧带劝，再加上酒量又不行，两三杯大盅进肚，便腾云驾雾，豪爽得自己抓起杯子往肚里灌。

自然又喝多了，一进门便喷金吐玉。妻子把地上的秽物收拾干净，又服侍着我躺下，忙着洗我吐脏的衣裤。

半夜里醒来，拉亮灯，见妻子睁着眼，泪珠滚下脸颊，枕巾湿了一片。我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啦。妻子不言语，只是无声地流泪。

天亮的时候，我的胃好难受。妻子扶我到医院去。医生说，小伙子，不能再喝酒，要不

我知道胃是离不了又得罪不起的器官，就对妻说，我以后再不喝酒。

妻子依着我肩，喃喃说：“你是我母女的依靠，不为你自己，也该为我们想想。”

一种神圣的感情从心底涌起。我说：“我把那顺口溜压在书桌上，每天当语录念。”

妻子说：“记到心里就行了。”

果然戒酒也不难，我真的成了酒场的摇手派，还时不时背那段语录：多吃菜，少喝酒；听老婆话，跟党走。

妻子从此很少学来语录，我反倒有点寂寞，笑着问：“你怎么也没了‘语录瘾’？”妻子甜甜一笑，“你学好了，还背那东西干啥子？”

看来，妻子的语录再也听不到了，也是个小小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