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夜
薛海春
在我的印象中,故乡的夏夜是最美的夜。那夜,没有卡拉OK的喧嚣声,没有酗酒滋事的拳脚声,没有使人厌烦的麻将声,没有尔虞我诈的漫骂声。那夜,黑黑的,静静的,湿湿的,甜甜的。虽然离开家乡几十年了,这一印象一直没有改变,这自然是敝帚自珍,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就象一首民歌中唱得那样,谁不说俺家乡好。其实,故乡的夜,也只是平平常常的夜,只是充满人间烟火、浓郁乡情的夜。
初夏的夜晚,风儿仍然挟杂着几分凉爽,它吹过黑乎乎的山山峁峁,吹过深坳坳的沟沟岔岔,吹过滴着露珠的高梁叶,吹过哗哗作响的白杨树,吹过闪着雄浑光亮的黄河水,吹过青年男女喜笑颜开的面颊。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整个山川在静穆的沉睡中,那碧绿碧绿的庄稼,那奔腾不息的河水,那弯弯曲曲伸展成之字形的土道,那散发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那浓郁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气,再加上毛泽东主席、贺龙元帅从我们村经过的传奇式的革命斗争事故,都在这平平常常的黑夜里显得分外迷人,分外给人一种神秘而纯洁的感受。那时,我的年龄很小,越是神秘,越是向往。听奶奶说,就是那么一个初夏的夜晚,贺龙的部队开进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住满了部队。为了给部队腾房子,我们全家挤在一个窑洞里,致使我的一个弟弟出生在茅房里,取名臭蛋,长大后倒挺有出息。住在我们家的那个“红小鬼”和我叔父十分要好,我叔父常背着比他还高的“三、八”式步枪威风凛凛,后来竟跟上部队走了,小小年纪还打过仗,立过功。每当奶奶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感到她总是那么清爽,那么精神,那么宽怀,那么慷慨。一想到奶奶,我的泪水不由得溢了出来。奶奶为了我们这些后代子孙,含辛如苦,劳累一生。现在她虽长眠于地下,但看到我们如花似锦的生活,也一定会笑的。
盛夏的夜晚,别是一番景致,山峦熏熏黝黑,黄河涛声依旧,远山、近丘、窑洞、麦林,全都朦朦胧胧,象是罩上了一层铁灰色的雾纱,颜色有深有浅,有浓有淡,睡醒的蚊子追逐着袭击的目标,满村满院散发着熏蚊艾叶的阵阵清香,我家院子的榆树下铺着两张七尺长的大席子,全家人围坐在席子上喝着绿豆钱钱小米粥,又香又甜,格外爽口。然后我便掂着胀鼓鼓的小肚皮,听老年人说年景、谈人情,谈世事,谈古今。盛夏炎热,人们一般都睡得很晚,女人们一般都拿手帕当扇子,一边探汗一边扇风,在院内的席子上和衣而睡。男人们则不同,拿着一条毛线毯子和一个薄薄的土布单子,往硷畔上的平地上一铺,光裸着身子,倒在上面,抽着旱烟,凝眸沉思。小孩子们则光着屁股,拍打着蚊子,追逐嬉戏。偶而还听见林里的青年人唱着“哥哥走西口,妹妹家难留”的民歌曲调,悠悠然然,情真意切。这时我往往想起奶奶常讲的牛郎与织女的故事,望着高高的天空,数着闪亮的星星,做着一个个美丽的梦。
时光悠悠,岁月漫漫。刚刚背过脸去的昨天的夜和没有诞生的未来的夜,织成了一张人生永恒的网。它使我遗憾地离开了梦魂萦绕的故乡,把自己折成一枝瘦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