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怀念故乡(散文)
文/张林
三十年前我在陕甘交界的一个山村插队,那里土地贫脊长不出好庄稼,却对野生植物特别钟情。村里的沟沟坎坎长满了桃杏李子酸枣树,这些树就象无人照料的孩子,靠着自身极强的生命力年复一年地茂盛着。有一面坡的野杏树足有几百棵,每当春风拂过,满眼粉妆玉琢蜂飞蝶舞,到了这里就象置身花海,那美妙怡人的感觉能让人忘掉饥饿,忘掉所有的烦恼。快要割麦的时候,桃杏李子也就熟了,吃是无论如何吃不完的,摘下来卖吧,附近村村都一样,谁卖给谁呢?要是运进城里,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可惜交通太不方便,只好让这些果子自生自灭,白熟一次了。
远道而来的插队知青是果树们祈祷千年盼来的最佳客人。在城里吃果子要花钱,偶尔买一次,家里兄弟姐妹多,分到手的能有几个?饱餐水果只能是个根本不能实现的念头。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穷山坳里居然美梦成真了,比梦里的情景还要奇妙十分,让人兴奋得直想山呼万岁。
每年夏收都要下沟去割麦,每次下沟队长都对我们实行宽大政策,指派几个男孩子领我们去打杏,一个男孩光脚攀上树,高声喊:“你们先站到一边去,我摇树了!”我们几个跑开几步,仰着脸,看着那男孩抓住一枝结得最繁的树股,用力晃动几下,已经熟透的杏子立刻如雨般哗哗落下,滚得满地都是。我们个个双眼发光,就象阿里巴巴发现了财宝洞,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活跃起来了。大家边吃边捡,不一会儿功夫肚子就胀起来,似乎杏肉已经堆集到嗓子眼,想塞也塞不进去,牙齿累得发软,只好恋恋不舍离开了。
队长看见我们,略带责备地说:“这东西不比粮食,千万不敢吃过量,乡间有句俗话:‘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吃过了头会出事,要悠着点儿,这东西有的是。”
有的社员们还把摘好的杏用篮子提到我们院子,说是把杏核还来就行了。面对黄澄澄的果子,所有的忠告都无影无踪了,我们索性饭也不做,围着篮子捋起袖子边数边吃,看谁能当今天的“吃杏大王”。比赛的结果是76个,几个人不相上下,后果是我们一整天都不想吃饭,拉肚子吐酸水,连工也上不成。同院的饲养员知道后,一个劲儿唉声叹气说,没有大人管的娃娃户真让人可怜,要是吃下毛病咋办哩,声称再看见谁用大篮子送杏给知青就毫不客气地痛骂谁。
以后还是不断有人把各种果子送到我们院子来,不过我们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馋劲,宁可烂了倒掉也不随意往嘴里送,就幻想着若能把人胃换成牛胃就好了。
队里的柿子树,枣树不及桃杏树那么多。每年秋天,队里派人把柿子枣收回来,按人头分到各家,摘柿子、打枣的任务十有八九叫知青去。柿子刚摘下来是涩的,不能吃;新枣却皮薄肉厚又脆又甜。卸枣时要上树,拿一根长杆子照准结枣的枝条反复抽打,直到打净为止,然后捡起来提回去交公,打枣的在树下,当然已经过足了瘾。社员们告诫我们说,吃了鲜枣千万不能喝水,越喝越觉得渴,越渴越想喝,人就会被活活胀死,想救都救不了,某年某月就有一个人被枣胀死了。吃枣还能丧命,太可怕了,这时无论口再渴,也不敢随便喝水了。
我们不但自己吃,每次回西安,还费尽千辛万苦地背一些,让父母弟妹也分享来自山里的快乐。下乡三年,我们不知自编自演了多少个让人捧腹的以吃为主题的故事,而这些长在山中的桃杏李子们带给我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淋漓,一种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出现的全新的感觉。是的,我对它们从开花到结果的每一个神态,每一种滋味都了如指掌,尽管我早已没有了当年那种饥饿缠身,狂吃一切的疯劲儿,但对这几种果子,不论在任何场合看到它们,总有一种他乡遇故交的亲切感,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感激之情,它们可算是知青的患难之交吧!我总是不厌其烦地打听价钱,寻问产地,想看看我们当年吃过的果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