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哭坟(小说)
文/苗雨
县长马仕琪的老母过世了。
出殡那天,天气半阴半晴。深冬的北风将光秃秃的树枝吹得摇来摆去。马仕琪抬头看了看一点也不刺眼的桔黄色的太阳,喉咙里咕哝了一声:“走吧!”吹鼓手的响器顿时大声响了起来,喇叭呜咽的哭丧调和着婆姨们长长的哭嚎声,给冬日寂静的小镇平添了几分喧闹。
百无聊赖的四喜闻声寻来,当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漠然地当了一会看客。这时,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令他兴奋不已,随之一股热血直往头上涌,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整了整自己有些破损的旧军装,将几年未用的风纪扣紧紧扣上,左右拧了拧脖子,顺手从花圈上摘下一朵白花,戴在左上衣口袋的扣眼上,一脸沉痛地加入送葬的行列。
送葬的人们沿着蜿蜒的小路象一条黑色的蛇一样蠕动着,锁呐的哀鸣给寂静的空山增添了几分苍凉。婆姨们的嚎哭已变成咿咿嗡嗡的哼唧声。男人们都阴沉着脸,机械地跟着队伍,偶尔注视一下路边不时卷起茅草的“鬼风圈”,心里盘算着马县长平日待自己如何、今后……
阴阳先生手里摇着铃铛,嘴里念念有词,或前或后做着他自己的仪式。他才是这个节目的总导演。在老人入土安眠之前,他所有的要求都带有权威性,人们不但不能反对他,还得随时听从他的调遣,不管你是县长还是平民百姓。
队伍后边,四喜将一卷黄裱纸递给阴阳先生,使劲给了他一个眼色。阴阳先生斜着眼睛瞥见里面夹着两张“老人头”,顿时精神大振,一蹦一颠地跑到队伍前面宣称,遇见小鬼挡道。孝子和送葬的人们一齐跪在黄土路上,哭声大作,吹鼓手们鼓起腮帮子使劲吹了起来,小学徒架起一丈长的号吹响了驱鬼令。阴阳先生接过一瓶老白干,先在地上浇了一圈,一仰脖子将剩下的酒灌进肚子,留下一口向空中一喷,摇响了铃铛,念叨了一阵,窜到队伍后边四喜的身旁。诚惶诚恐的人们一心只想着赶快结束这一过程,谁也没注意阴阳先生与四喜嘀咕了半会啥。待阴阳先生说小鬼已赶走可以继续上路的时候,人们才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继续进行下面的仪式。
入殓后,人们依次烧纸叩头,哭诉死者的生前功德。马仕琪最后一个跪在母亲坟前,人们都知趣地退到远处。他慢慢地献上祭品,烧完纸,叩完头,呆呆地注视着母亲的墓碑,流下两行清泪。近三十年的宦海沉浮,今天他才真切地感到亲情的珍贵、岁月的无情、官场的虚无。他实在太疲劳了,真想靠着母亲的墓碑躺一会儿。老伴上来轻轻拉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站了起来。
“二妈吔!你走得好急啊!留下我们可咋办呀!”四喜从人群中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在坟前,号啕大哭,抱着墓碑使劲碰了起来,额头上的血顺着眼泪流了下来。整个送葬的人们都为之一愣,一时回不过神来,马县长也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马仕琪的老伴好象隐约记得这是后街老马家的四娃,心一软,也跪下哭了起来,边哭边给马县长介绍四娃的身份。四喜睁开血泪模糊的双眼,冲马县长叫到:“哥,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哎呀呀!我苦命的二妈吔,你走了我可咋办呀!”
马县长那压抑许久的悲痛一下子喷涌而出,干嚎一声:“妈呀!”扑通一下也跪了下来。顿时,两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孝子及送葬的人一下子跪倒一片也哭了起来,吹鼓手们不失时机地奏响了一曲哀婉的哭丧调,将整个哭坟推向高潮……
在三日,头七到七七,还有百日这些重要的祭奠日子里,阴阳先生都不失时机地提起那天的哭坟,并从民间习俗和阴阳风水引出大量似是而非的例子来说明四喜领头的哭坟,给死者和他的后人所能带来的不可估量的福份。这一切又做的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和天衣无缝。
按当地人说法,老人去世后,哭坟声不响,老人下辈子转世时会变成哑巴。所以旧社会有钱的老人下世常常出钱雇人哭坟。送马县长老母“上山”那天的哭坟,是这些年来少有的。这令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想起过去的好日子,也都希望自己能有这么一个完满的结束。马老太太的娘家人自然非常满意,人们都夸马县长虽然当了大官,能有如此孝心,真是难得。这次不同寻常的哭坟,在当地一时传为佳话。包括马县长在内的亲属们面对这一切,都感到很欣慰,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自豪。
半年后,县长马仕琪同志亲自主持了小镇镇长的换届选举,已改名马仕喜的马四喜同志顺利当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