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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98年07月21日
公众视角
03

方言误读

田长山

说到语言古老,还有一个词——“咥”。譬如说“吃”字,关中人有时不说“吃”,而说“咥”。咥饱了!咥得美!这个词有时也转化为“打”的意思:狗日的不讲理,把狗日的咥一顿!就是打一顿。比打的意义要狠,要蛮横。说吃为咥,也要比吃痛快,爽利,干脆。这个词甚至可以为“文王拘而演周易”提供佐证。因为《易经》中就有爻辞说“履虎尾,不咥人,亨”。即是说,这个卦虽然有惊却无险,而且是个看似凶险,其实是很吉利的一个卦:踩了老虎的尾巴,老虎也不吃你,这简直很刺激,很新鲜,是一种难得的体验。注意这个“咥”字,用在老虎身上,可见其吃得凶狠,吃得勇猛!周人的发祥地在西岐,即今日岐山扶风一带,文王当时就生活在这里,这句话是当时的语言无疑。这个词历经周秦汉唐而不衰,使用到而今,使我想到关中人悍直刚健的民风,也想起这种表示关中人的心性的词,如此长久,也确实是反映关中人的性格。杜甫说:“况复秦兵耐苦战”,战国间人说“秦人头枕兵器,身穿盔甲,好与人拼性命”,元说:“秦中风俗完厚,民质直而好义,歌谣慷慨,似有秦汉之旧”。这也使人想到“陕西冷娃”的说法。冷不丁,出其不易的冷,外冷内热的冷,认死理少变通的冷,敢冒一下大不韪的冷等等。当然,方言唤起的奇妙的感觉,没有进入这个语言场中的人,有时很难体会其中的微妙之处,方言土语中许多美好的情韵,为标准的国语所难以表达。我有一次在文学研讨会上忽发奇想,认为一个人在乡土之中,最早接受的语言就是方言土语,其思维和写作,往往在心底泛起的是母语的音韵和节奏,是和某一情感、气氛、场景等等属于人的内心活动很难说清地纠缠在一起的,对这些方言土语的提纯和活用,是地域特色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有时提升语言的本身,也就是提升一种地域性的风俗与精神。

关中人说“命”时,简直就是哲学家。家里娶个好媳妇,有人就会说:“命好!”一个家庭连住遇到不幸的事,有人就会说:“命苦!”如果一个姑娘先是不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找自己的意中人,但她后来抗不过还是从了,她自己就说是“命”!命运的不可抗拒性不可预测性以及难以破译的神秘性,关中人一概称之为“命”。如果有受苦受难而顽强生存并有发展,关中人就说这人“命大”;如果一个人运气很好,心想事成,关中人就说这人“命贵”,反之也会说“命贱”,一个人个性倔强不信邪,关中人就说这人“命硬”等等。我没细想,不知关中人所说之“命”,是否既可指命运,也可指生命力。以“命”名之的事物,往往因果链条很复杂,难以一概而论。但是,也能听出来随遇而安,自我慰藉的宿命论的味道,也能听出人与生俱来的对不可知事物在某种程度上的恐惧。宋代关中大懦张载先生也说“命”,他说的是“为生民立命”,我理解就是以自己的学说为老百姓阐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为自己的同胞找生命立足的归宿,这与他的“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老百姓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动物植物,都是与我同行的伴当——的情怀与胸襟相通,也可以看作是很古老的精英意识。再往上数,孔子也说“命”:“五十而知天命”。什么是“天命”?有各种说法,而且说不透。年过半百,人生的各种阅历也有了,生命已经成熟了,来日已经无多了,也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什么是最有意义的,或许也是孔老先生已经在五十岁的时候,思索了自己大半生的生命轨迹,明确了生命的向度,就不再胡折腾了。当然,只能算一种理解。可以设想,关中人说命,也能透露关中人生命意识里,与古老的传统文化粘合在一起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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