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颤音

（散文）　口文/孙云红

我的情感从来没有如此震撼过。那是在灯光摇曳的舞厅里，我陪一位久违的朋友消遣。对跳舞我并不怎么在行，因此看得多，跳得少。我发现一对不协调的舞伴，她们的脚步并不踩着节拍旋转，而有点随心所欲，步幅也不是错落有致舒缓自然，倒如像机械地迈步，非常僵硬地跨着。或许她们还默默地数着“一、二、三，一、二、三……”在跋涉，这完全是一对舞盲，看着她们那滑稽相，我颇有点忍俊不禁。邻座一位中年人注意到我的神色，不以为然地瞟了我一眼，我也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敛容正色。

趁着换曲时稍亮的灯光，我还是好奇地留意起那对舞客，我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两位头发几近花白的老太。稍矮的，围着鲜艳的真丝方巾，配上墨绿桃花对襟牦牛绒短打，倒也挺有精神的，那安祥的神情，很像位知识女性。稍高的，拿着淡蓝的呢子大氅，更显得修颀。我虽不常涉足舞厅，但也知道老年人是不大在舞厅里出现的，即使有那风毛麟角的，舞姿绝对超群，出类拔萃，否则不敢露脸，好在朦胧的灯光消融了人们的判断力，也没有谁像我这样无聊地在意别人的生活方式和窥视别人的内心隐秘。

舞曲在不断地变换着，难度较大的伦巴又奏响了。舞客们纷纷涌向舞池。我发觉那稍矮的拉了把稍高的，迟疑了一下，稍高的还是跟着下了舞池，这下可热闹了，稍矮的跟不上节拍不说，稍高的常常不是踩上对方的脚就是撞得别人东倒西歪。稍矮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对方，僵直、呆板，哪有柔美的舞姿可言，这哪是跳舞，简直是相扑。甚至乐曲停止了，那矮的还在机械地摆动着双腿，还是稍高的摁住了她的手才刹住车。当离开舞池时，稍高的差点绊倒，幸亏稍矮的及时扶持，才没出洋相。看着她们失失慌慌的样子，我终于按捺不住，笑出声来。

刚落座的那中年人，顺着我的目光，知晓了我的笑源，不屑地说：“你了解她们吗？”我躲避着他责备的目光，尴尬摇摇头，中年人宽容地说“当你了解了她，你就会后悔的。”

于是，我惶恐不安地听那中年人讲道：那个矮的，人们都尊称她为王大姐，五十年代的老大学生。反右期间说了几句正直的话，就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趋炎附势的丈夫，唯恐影响自己的前途，扔下她们娘儿俩走了。文革期间，翻起陈帐，王大姐硬是被她的学生扇聋了双耳。她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大，孤儿寡母的熬到日子刚好过点了，这不，上个月一场车祸又夺去了她儿子的生命。这一连串不幸并没有将她击倒，她继续扬起生活的风帆，和那个有着类似经历由于青光眼而失明的高个子一起学起了跳舞。“年轻人，不要在意别人的生存方式，多感悟生活的真谛吧。”中年人说。

我的心深深地震颤了，原来她们一个是聋子，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用眼睛一个是用耳朵来弥补对方的不足。我深悔自己的无知，不禁对她们肃然起敬起来。在无常的眼里看待芸芸众生，都是那么的可怜和不幸，人生会遭遇许多不幸，而不幸的人内心觉得自己不幸，并让人感受到不幸才是最大的不幸。

看着那对用心灵跳舞的老人，有谁觉得她们是不幸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