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古砚
张绪田
一日去省城访友,刚一落坐,他就乐滋滋地告诉我,他最近从市上购得一方古砚,我不懂古董,自然不知其中乐趣。友人酷爱书法,又兼收藏古董,从他喜悦的表情推测,定是得到一件不同寻常之物,因此,随他进入书房,只见书桌上端放着一方一尺见方的黑色古砚。
我过去所见的古砚,大多为石刻,而这方古砚则是用泥土烧制而成的,器型美观大方,雕花淡雅流畅,可惜在沧桑岁月中失去了一角。据友人介绍,这方陶砚出自宋代,很可能是当年慈禧西行的遗物。端详着默默无语的陶砚,想着它沉浮坎坷的经历,我心中不觉泛起一轮轮遥远的涟漪。
想起这陶砚是容易破碎的东西,正如许多人常挂在嘴边的爱情一样。眼前这方陶砚在尘世上辗转流传,且基本完好,也算得一桩奇迹,于友人来说,也算得一个奇遇。人生的机缘,往往就存在于不经意间,在人海苍茫、物欲横流中,友人能得此砚,真是难得的受用了。
陶砚不知诞生于某个史书上著名的官窑,并且凝结着不知那位名匠的全部艺术灵感与智慧,或许它曾为某王公贵族拥有,或许曾为某文入学士受用,可它最后却流落到民间市井,失去了往日的辉煌。陶砚的遭际,不正如世间许多人事的荣衰么?时间是一支彩笔,把世界涂得面目全非,春去秋来,一切都在消失,同时一切又在诞生,该存在的总会存在下去,谁说得清呢?
想起这世间许多奇妙的事物,如中药,原本是生长于山中的普通草木,经过人工炮制,煎熬成汤,可以治疗痼疾,它的奇妙,真正无有其匹。又如陶,被火升华的泥土,为每双充满灵感的手而存在,这样的泥土不能生长五谷和鲜花,却能变幻出世间美奂美轮的造型,作为一种历史或文化,千百年间一直传了下来,完美的依然完美,残破的,却也闪烁着逼人的光辉。当它们以泥土的另一种形式深埋地下,尘封多年后又重见天日,且应手而碎,永远的历史竟无法还原最初的姿势。
世上有许多东西如果一旦破损,就无法还原为最初的形态,因了它的破损便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可是,天地间事物不常常如此么?比如历史,我们知道的总是它的片断或残缺的部分,永远也无法明了它的整个状态和本来面目,谁能够还原它最初的形态?残损的陶砚不能,历史更不能。这种遗憾永远令人感喟。而人的生命,童年阶段是一种境界,壮年和暮年又是一种境界,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童年,正如谁也不可能重新获得生命一样。
古砚如今虽然得到其所,让友人喜欢之至,却只可远观,读出属于自己的感觉,真正属于自己,倒有点觉得无福消受了。无语的古砚是凝固了费解的历史,我们只能读出它的表面,却永远无法明了它真正的内蕴,而它的实质,只是大地上最普通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