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野洼庄
(散文) 林荫
许是我极爱幽淡的缘故,那次夏夜山巅小村的经遇,犹如一张绝俏的少女脸,对我千般娇羞了一瞬后,倏然间消失于不知处,令我倾心牵念,思恋无限。
月光下的黄土高原,一盘巨大的盆景般,雨割风锯的峁梁沟壑,淡淡的愁绪中饱含雅静,这个名为野洼庄的山巅小村,蜡塑般美妙,半新不旧的窑洞东三西四,上五下六,拐七弯八地散落着,被硬硬的黄土小道左右拴系着,被青青的石板小径高低串连着。院落大都有半腿高的石片围墙,床大的青石板支砌在门前,金畔。枣树、梨树、杏树姿态各异地站在窑旁、院外,微风吹过,地上的影子静一时就动,动一时又静,婀娜迷离,撩人心扉。
淡幽幽的月光,石沟里的溪水一样清亮,可比月光更亮的还有一处地方:下了院坡,绕过几十步的一个山峁,坐落着一座菩萨庙,小庙逢盛会,请来县剧团唱大戏呢。席大的舞台上灯光比月光多出许多色彩,粉的、红的、旋转着、闪动着。戏演的不是古戏,是现代歌舞晚会。我便是随这剧团来野洼庄的。我不是演戏者,更不是看戏人,我喜欢站在戏场圈外欣赏这演戏和看戏的人,喜欢默默地观赏这戏场里发生的一切和戏场外一些独特的景致。
庙场的地势是一圪挞凸出去的石山,戏台在靠畔的平处,观众就在坑凹起伏、长着硬杆草的慢坡石洼上择地而座,互不相挤,甚是舒畅。洼中长着几棵碾子粗的杆低枝长的老杏树,杏子熟落了,叶间结满了看戏的娃娃头。庙门口有一白须童颜的老者,头戴草圈,手挥柳梢,骑在个马形石条上,望着一朵狗状的云团,驾驾地吆喝着,扬鞭原地急驰。好逗的晚辈问:老祖宗你这演的是那一折戏呀。老者极严厉而神秘地训斥:鬼孙子,没瞧见天狗要吃月亮吗,我去撵走它。我惊诧这老者的奇异举动,那晚辈却笑哈哈地说:我们这老祖宗活成仙了,百多岁的人了,像娃儿一样贪玩起来,整天不着家,在山里沟里疯呢,饿了随意地摘吃些瓜果,渴了拔些苦菜咀嚼,有时拿个羊铲在炕大的石岩上给我们修飞机场,有时在掌宽的土梁上为我们铺铁路……
三圪挞挞石头两圪挞砖
什么人让我呀心不安……
舞台上一男声唱起了高昂的信天游,围着老者言笑的人们,都被这够味的山曲儿吸引过去了。伴跳的女演员,垂柳一样曲舞着,彩光中的面容桃花似的粉红,又似满月裹在云絮中,隐约不清。人们为了看清舞台上那一张张娇洁的“月亮”,目光凝聚在一起,把个正经的月亮冷落在半空,我独独望头洁月,踏着自己的影子,步上野洼庄对面的山中山,这是个不长庄稼的荒草梁,顶端有兰球场大小的一块原地,稀疏地长着许多枝杆拐曲的矮树,一只黄狐正蹲在树根下赏月,看见我,便一闪不知了去向。
戏散了,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静,朗月普照群山,不知名的草虫在低唱轻吟,一曲撩心的二胡声涩涩拉响着,许是那个后生看罢演出,动了情感,摘下窑掌尘封的二胡,坐在墙畔上抒发呢!我伫立原畔,远山近景尽收眼底,分明都是些真实的景物,却幻影般令人心醉了,我好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愿离去,真想睡死在朗月草梁上,我觉得自己的躯体月光一样水化了……
我明白我的这种癖好,是过去所说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可那又有什么不好呢?!烈热的日子过久了,繁闹的人群中呆长了,谁也难免会感到心累,疲惫,谁也难免不生出烦躁、消沉。得此朗夜,在这远离尘嚣的山村野梁上,忘却时代,忘却名利,忘却争纷,忘却自己地放纵一下情绪,缓冲一下心境,还原一次纯朴,清洗一回灵魂,是再好也没有的调理和修正了,恰似荒漠中口渴见清泉,炎日下跋涉遇凉荫。我庆幸我得到这令我心清神爽、感悟出许多妙处的山村月夜……
对畔的石岩上有对少年男女,抱膝依坐在一起,他们在谈说些什么,我无从知晓,我突地生出几分妒意:我心恋着的人儿在那里呢!愿她熬煎的日子里能遇上这样的洁月,调理出这朗夜一样亮爽的心境,极有趣味地度年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