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沉默

（小说）　□文/曾茂辉

摄影灯把屋里照得跟太阳歇进来一样，男女记者围着哑巴似的父亲提了很多问题。这一切都让敏奇怪。在她眼里，父亲只是个很不起眼甚至有点窝囊的中年人。因此当记者们着悻悻的离开后，敏忍不住问父亲：“你真做了那么多好事？”

父亲沉默着。他好象在思考，又好象什么也没想。敏有些生气。她忿忿地站起来走到阳台，任凉爽的晚风在她脸颊上吹过去吹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敏感觉裸露的肩上有一团温暖。只是一瞬，她就明白那团温暖来自何处了。她没有动。夜已经深了，晚风中带着很浓的寒意，有这团温暖捂着，热量从心底向周身扩散。

“我比你现在还小些的时候，”父亲慢悠悠地说：“有一回上山砍柴。那是冬天，是在几天大雪后的一个早晨，我和另外几个孩子带着柴刀、绳子和干粮，踩着膝盖深的雪朝山上爬。”

莫名其妙。敏想。敏想起父亲被记者围住的窘样，不由轻轻摇了下头。

“那天我手快，”父亲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只用了一小会儿就砍好一捆柴。我看其他几个孩子还在忙，就坐在捆好的柴上歇气。”

“又有两个孩子开始捆柴了。就在这时，我发现一只兔子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想都没有想，抓起柴刀朝兔子扔去。柴刀砍在兔子的腿上。我看见了血，看见兔子猝然倒下。可是，当我跑到离兔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时，兔子猛地弹起来，一拐一瘸跑了。”

“你就去撵。”敏沉浸在父亲显得遥远的声音里。她似乎看见那只兔子在皑皑白雪中挣扎的情景。

“是啊。我想它跑不快，肯定也跑不了多远。可是我想错了。那只兔子在树林里跑着之字形，让我始终跟它保持着距离。不过，它毕竟受伤了，再狡猾也快跑不动了。然而，就在我朝前一扑，双手捂住它的时候，身下的雪动了。开始我以为是正常的，但很快就发现不正常，因为周围好大一片都在动，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浪一浪朝我身上盖来……”

空中有一点红光拉着弧线朝楼下飞去。楼下排水沟有哗哗的水声扬起来。天上的星星显得朦胧而疏懒。敏依偎到父亲怀里：“后来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像在一片云上，那片云被风吹着不停飘动。脚下不实在，我很害怕。睁眼一看，原来我爬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发现我醒了，把我轻轻放下来。说：‘你能走吧？’我试试能走。他就让我走。我想问他姓什么，在什么地方住。可他根本没容我问，转身匆匆走了。”

“后来呢？”

“后来我找过他。我记得他是个中年农民。可是，不论我到山上还是逢场天守在铁道边，都没有看见他。他救了我一命，我连一声谢都没有说……”

敏听到父亲的声音有点哽咽；似乎为了掩饰这点，父亲扶敏站好，进了客厅。母亲提着东西跟那个姓刘的叔叔走时，父亲都没有一点悲伤的感觉。敏知道，父亲是真的在怀念那个他不知名，也再没有找到的那个农民。想到这里，敏也就明白父亲在记者面前为什么那么窘了。敏仿佛又看见刚才面对摄影灯时的父亲：红红的脸膛布满油汗，紧抿的嘴角牵出一缕浅浅的微笑；哦，多美丽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