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误读

田长山

显华

乡亲们把炫耀叫显华，望文生义，可以知道这种炫耀的心理是显示华贵、显示富有、显摆自己的不同凡响与众不同，不可与一般人同日而语。而这种品质，对老实本分的农业民族来说，也是像物质的浪费一样，是一种精神的奢侈，是没有市场和不受欢迎的。穿一身新衣服，也就是一身新衣服，在今人的眼里很平常，如果样式不新颖，几乎不会有人论及，但在我们那僻陋的小村，穿个新衣，像小孩一样招摇过市，村里的舆论就会说，此人显华；在物质十分简陋的年代，国家干部也只有少数人戴手表、穿皮鞋，如果有一位乡亲斗胆把手表戴上，又不时地伸伸手，穿了皮鞋又多在村中的路上走来走去，那么就有人背后指脊背说看把人烧的，都不得落马了！这种心理场，也有普遍性，或者说集体无意识：不提倡对于自己的个性和爱好的张扬，更不提倡在人前卖弄显摆，只应该老老实实低眉顺眼，做听话的好孩子。但是，乡间哲人也知道同类的交流或者显示，是一种人与人交往的需要，于是就嘲笑说：“镶金牙的爱笑，穿皮鞋的爱走街道，戴手表的爱呼口号”云云。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虽说已经解放，但小村的风俗依然是崇尚默默地劳动，能实干，对于一般要在人前显示或者卖弄的事不但不鼓励，而且时时可以听到冷嘲热讽，听到训斥和谩骂之声。小孩子家决不能在人前插话，不能友好地向人说家里今天吃了什么好饭好菜，否则，大人会说你显华。人都是从众的动物，在一个环境里生活，如果很出众，很不受欢迎，那么他自己也会悄悄地纠正自己的行为，让自己活得更受集体的欢迎一些。我们那个小村有一种在暗中笑话人的舆论，极端推崇谦逊的结果是，让胆小的老实人最后穿新衣服时都要套在旧衣底下，让能歌善舞的人只能自己享受而再邀请也难以出台。而那些在真正显示权力对人的命运的左右、显示高人一等的华贵时，小村的舆论就又钳口不言了。所以我对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情感非常复杂。